次日天剛亮，月皎皎揣著袖子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三圈，愣是沒找著活兒干。往日里總圍著她碎嘴的老媽子般的侍衛(wèi)們今天不知躲去了哪里，連廊下的落葉都像是被人提前掃過，干凈得能照出人影。

“嘖嘖，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薅了把院角的月季，枝頭冒出的新芽嫩得發(fā)亮，“看來今天是老天爺賞我摸魚假啊?！?/p>

說罷往石桌上一坐，掏出懷里偷偷藏的話本就著晨光翻起來。才看了兩頁，忽覺頭頂一暗，抬頭正對上李存勖沉靜的目光。他一身墨色常服，手里捏著卷兵法書，不知站了多久。

“世子殿下早啊！”月皎皎手忙腳亂把話本往身后藏，“您看這花，多精神！我正研究怎么修剪才能……”

“不必費(fèi)心。”李存勖視線掃過被她薅禿的月季，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今日無事，隨意些便是?！?/p>

他轉(zhuǎn)身往書房走時(shí)，忽然頓住腳步：“那本《薛丁山征西》，昨日不是說看完了？”

月皎皎僵在原地，看著懷里露出的書角欲哭無淚——這人看著沉穩(wěn)，眼睛倒比鷹還尖！

挨到午時(shí)，膳房的人端著食盒進(jìn)來時(shí)，月皎皎正蹲在石榴樹下數(shù)螞蟻。見托盤里擺著四菜一湯，她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拿銀簪，卻被李存勖按住手腕。

“不必試了，方才讓侍衛(wèi)驗(yàn)過?！彼曇羝椒€(wěn)，目光落在蒸騰的熱氣上，“坐下一起用吧。”

月皎皎剛要謝恩，鼻尖忽然動了動。她湊到桌邊深吸一口氣，又捻起一根青菜梗子對著光看了半晌，忽然“哎呀”一聲拍桌子：“殿下別動！這菜不對勁！”

李存勖抬眸看她。只見她捏著那根菜梗，像捏著什么燙手山芋，苦著臉皺鼻子：“您聞這味兒，是不是帶點(diǎn)杏仁的苦？昨兒我偷吃廚房的杏仁酥，就是這個(gè)后味兒！”

他依言淺嗅，果然在飯菜的香氣里辨出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方才試毒的侍衛(wèi)用的是銀簪驗(yàn)毒之法，這等無色無味的奇毒竟沒驗(yàn)出來。

“來人?！崩畲孥梅畔驴曜樱曇衾锫牪怀銮榫w，“把今日膳房當(dāng)值的人都叫來?！?/p>

不多時(shí)，膳房的廚子、打雜的仆役外加兩個(gè)送菜的小廝，烏泱泱跪了一地。月皎皎抱著胳膊蹲在廊下，活像只看戲的貓。

“回殿下，今日的菜都是小的親手做的，絕無差錯(cuò)??！”胖廚子臉漲得通紅，磕頭如搗蒜。

月皎皎忽然嗤笑一聲：“大叔，您這灶臺擦得比臉還亮，怎么裝鹽的罐子底下沾著點(diǎn)黑灰？昨兒我去借醬油，見您這罐子還是雪白的呢?！?/p>

那廚子聞言一哆嗦，眼神瞟向旁邊一個(gè)小侍衛(wèi)。月皎皎眼尖，立刻指著那侍衛(wèi)道：“哎？你袖口怎么濕了？方才端菜進(jìn)來時(shí)還干著呢?！?/p>

小侍衛(wèi)猛地抬頭，眼眶一紅就哭了：“殿下！不是我！是她！”他手指直指月皎皎，聲音陡然尖利，“這丫頭來歷不明，前日還在廚房鬼鬼祟祟翻找東西，定是她下的毒！”

月皎皎“嚯”地站起來，拍得膝蓋上的灰簌簌掉：“弟弟你這潑臟水的本事，不去唱皮影戲真是屈才了。我前日去廚房，是你說丟了銀子拉著我?guī)兔φ?，怎么？現(xiàn)在銀子找著了，倒把我編成刺客了？”

她往前湊了兩步，語速快得像打快板：“再者說，我一個(gè)小侍女，殺了世子對我有什么好處？是能繼承你家主子的菜譜，還是能穿上你藏在床底的紅繡鞋？”

那侍衛(wèi)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李存勖端坐在廊下，指尖輕叩桌面：“繼續(xù)說。”

“還有啊，”月皎皎忽然換上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方才我瞧見你往菜里撒東西時(shí)，還以為是調(diào)鮮的胡椒粉，現(xiàn)在想來，那黑末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吧？你當(dāng)我沒看見你袖口沾著的同款粉末？”

這話一出，小侍衛(wèi)徹底癱在地上。月皎皎還嫌不夠，叉著腰笑道：“要不要我現(xiàn)在去你房里翻翻？說不定還能找出李嗣源給你的密信呢——哦對了，你昨兒給西跨院的老槐樹澆水時(shí)，塞在樹洞里的油紙包，要不要我替你取來？”

最后一句如同驚雷，小侍衛(wèi)猛地抬頭，眼里滿是不可置信。李存勖終于起身，目光掃過他慘白的臉：“搜他的住處?！?/p>

侍衛(wèi)很快從侍衛(wèi)房中搜出半截密信，上面“嗣源”二字清晰可見。人證物證俱在，那侍衛(wèi)再無辯駁之力，被鏡心魔拖下去時(shí)還在哭喊，聲音越來越遠(yuǎn)。

李存勖看著地上散落的菜碟，忽然看向月皎皎：“你何時(shí)發(fā)現(xiàn)樹洞里的東西？”

“嘿嘿，”月皎皎撓撓頭，“昨兒修剪花枝時(shí)，看見他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是偷藏了什么好吃的呢?！?/p>

他垂眸輕笑，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看來，往后這試毒的差事，倒不必旁人代勞了?！?/p>

月皎皎頓時(shí)垮了臉：“別啊殿下！我這鼻子也就是碰巧靈一回……”

話未說完，卻見李存勖已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午后把那本《薛丁山征西》送過來”。月皎皎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摸著下巴笑起來——看來這世子，也不是真的那么無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