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龍柱上的燭火通明，映照著鎏金地磚。大靖皇帝端坐龍椅，目光掃過丹墀下的老者：“靖安侯，南楚送來的那位‘公主’，驗明正身了？”

靖安侯蕭震躬身：“回稟陛下。老臣奉命勘驗三日?！彼痤^，“此女堅稱乃南楚公主蘇浣。然觀其形貌舉止，與南楚王室風儀相去甚遠，疑點頗多?！彼曇舻统亮诵拔鞅比荽夯母Χ?，民生凋敝。若因一‘贗品’質子輕啟邊釁，恐稅賦加征，再生民亂。老臣斗膽，望陛下慎之?！?/p>

殿內安靜，殿外秋風聲清晰可聞。百官垂手站立。

蘇浣跪在丹墀下，鎖鏈壓著她的脖頸，磨破了皮。散亂的發(fā)絲遮住她慘白的臉。囚衣下的身體微微發(fā)抖。鎖骨處一道舊疤在衣領下隱隱作痛。指甲深深摳進磚縫。

“哦？”皇帝挑眉，尾音拖長，“南楚…以次充好，欺君罔上?！彼眢w前傾，“老侯爺既言不宜動兵，那這‘魚目’，當作何處置？”

蕭震再次躬身：“陛下圣明。南楚藐視天威，其心可誅！然陛下仁德，不欲輕啟戰(zhàn)端，此乃萬民之福?！彼曇粢怀粒袄铣加抟?，不若將計就計！無論此女真假，即以其為‘南楚公主’之名，發(fā)往西北軍前效力！漿洗士卒之衣，裹治傷兵之創(chuàng)，躬行賤役！”他提高聲量，“此舉，一令南楚宗廟蒙羞，二昭示三軍，陛下為護佑黎庶，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必能激發(fā)將士忠義之心！”

殿內響起低低的議論聲。幾位老臣皺眉。一些武將目光灼灼。

“抬起頭來?！被实鄣穆曇舨桓?。

蘇浣渾身一僵。舌尖抵住上顎，嘗到一絲腥甜。她慢慢抬起頭。散亂的長發(fā)滑開，露出沾滿塵灰的臉。眼尾微挑，此刻卻顯得空洞。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嘴唇沒有血色。

皇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倒有幾分顏色。可惜，明珠暗投，做了南楚的棄子?！彼栈啬抗?，“擬旨：南楚公主蘇浣，身份存疑，然天恩浩蕩，免其死罪。著即發(fā)往西北靖安軍前效力，一應苦役，不得懈怠。若有違逆，軍法從事！”

“陛下！”一位老翰林顫巍巍出列，深深一揖，“此舉…終非仁政，恐傷我天朝仁德之風…”

“仁德？”皇帝唇角微動，“南楚以詭詐待朕，朕以仁德報之，豈非令天下人笑朕迂闊？”他指尖在扶手上一點，“此事，毋庸再議！”

蕭震整肅衣冠，轉向皇帝：“陛下，老臣年逾古稀，精力日衰。為國戍邊數(shù)十載，幸不辱命。然，蕭氏祖訓，爵位傳承自有法度。為家族長遠，為社稷安穩(wěn)，老臣今日，懇請陛下恩準，依祖宗成法，確立承繼?！?/p>

皇帝看著蕭震，微微頷首：“老侯爺為國操勞一生，功勛卓著。蕭家祖制，朕亦知曉。卿意屬何人？但說無妨?！?/p>

蕭震再次躬身，隨即挺直脊背：“依家祖鐵律，嫡長一脈，首重長孫。老臣嫡長子蕭烈之嫡子蕭燼，年雖未及弱冠，然天資穎悟，志慮忠純。自束發(fā)之年便隨軍歷練，熟稔邊事，頗有其祖遺風?！彼抗馊缇?，“故此，老臣請旨陛下：依祖宗成法，立蕭燼為靖安侯世子，為下下任靖安侯！”

他語氣篤定：“老臣在日，自當悉心教導。待老臣百年之后，爵位虛名，暫由其父蕭烈代攝，以全禮制。然，軍府機要、財賦根本、人事任免等核心權柄，當由嫡孫蕭燼承繼掌理，其父蕭烈輔弼協(xié)理，無決斷之權?！?/p>

蕭震從懷中取出一個紫檀木匣，雙手奉上：“此乃家祖當年所立繼嗣詔書副本，及老臣關于輔臣人選、權柄交割細則之奏疏，恭請陛下御覽?！?/p>

皇帝示意內侍總管接過木匣：“靖安侯府世代忠良，國之柱石。蕭家祖制，朕素知之。蕭燼年少有為，堪當大任。準卿所奏！蕭燼，即日襲封靖安侯世子之位，待卿榮養(yǎng)后，承繼侯爵。蕭烈，當謹遵父命，盡心輔佐世子，不得有誤。”

“老臣，叩謝陛下天恩！”蕭震深深拜下。

勛貴班列中，蕭烈面色死白，身體晃了晃。父親的話——“虛名”、“輔弼協(xié)理”、“無決斷之權”、“遜位”——像冰錐刺進身體。一股寒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

蘇浣低著頭?！笆挔a”兩個字刺入耳膜。軍營里的低語聲響起：“…世子？…玉面修羅…親叔父的心腹…說廢就廢…夜半常有短促的慘叫…” 寒意從骨髓里滲出。

侍衛(wèi)抓住她的胳膊拖拽。經過蕭震身邊時，老侯爺壓低的聲音清晰地鉆進她耳朵：“…西北大營…燼兒在彼處…把人…‘照看’周全了…莫出差池…”

蘇浣的身體一顫。西北軍營…蕭燼…她閉上眼。指甲再次深深掐進掌心?；钕氯ァ瓱o論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