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余音尚未散盡,季筱已隨司禮官轉(zhuǎn)入偏殿。冕冠上的東珠還在輕晃,他卻抬手按住鬢角,指尖觸到一片冰涼——不知何時(shí)竟沁出細(xì)汗。女官們上前欲為他卸下朝服,被他抬手止?。?都退下。"
殿門合攏的剎那,檐下傳來極輕的叩擊聲,三短一長,是他與墨淵約定的暗號(hào)。季筱轉(zhuǎn)身時(shí),墨淵已掀簾而入,玄鐵甲胄上還沾著晨露,腰間短刃的鞘口泛著冷光。
"殿下臉色不好。"墨淵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他泛白的唇瓣,"是冕冠太重?"
季筱搖頭,指尖撫過腰間"長安"玉佩:"玉璽上的血痕,還疼嗎?"
墨淵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膛,那里纏著厚厚的紗布,此刻正隱隱作痛。卻只淡道:"皮外傷而已。"他上前兩步,伸手欲扶季筱坐下,手腕剛抬起又猛地頓住——甲胄的棱角太硬,怕硌著少年。
"昨夜安插在戶部的人傳回消息,"墨淵收回手,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前戶部尚書私藏的賬冊,找到了。"
季筱微微抬頭。那老狐貍在前朝便結(jié)黨營私,宮變時(shí)雖表面歸順,暗地里卻一直握著足以動(dòng)搖國本的貪腐證據(jù)。"在哪?"
"臣已讓人封存于密室,"墨淵的喉結(jié)動(dòng)了動(dòng),"只是......賬冊里,有景王的名字。"
景王,季筱的皇叔,此刻正以輔政王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昨日還握著他的手說"皇侄放心,叔定護(hù)你周全"。季筱的指尖猛地攥緊玉佩,玉棱硌得掌心發(fā)麻。
墨淵忽然屈膝跪下,單膝觸地時(shí)甲胄撞出沉悶聲響:"臣請(qǐng)命,今夜便去取景王的罪證。"
"不可。"季筱伸手去扶他,卻被墨淵避開。暗衛(wèi)仰頭望他,眸中翻涌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似有火焰在冰層下燃燒:"殿下,養(yǎng)虎為患......"
"我知道。"季筱打斷他,聲音輕得像嘆息,"可今日是登基首日,禁軍換防未穩(wěn),你若出事......"他忽然說不下去,眼前閃過墨淵胸膛抵著刀鋒的模樣,心臟像是被什么攥住。
墨淵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間玉佩——正是那枚季筱幼時(shí)送他的玩物,如今褪色得幾乎看不出紋路。"這個(gè),殿下先收著。"他把玉佩塞進(jìn)許霖掌心,"臣去去就回。"
季筱攥緊那枚溫潤的玉,忽然想起上一世墨淵赴死前,也是這樣把玉佩塞給他,說"等臣回來"。他猛地拉住墨淵的衣袖,布料下的肌肉繃得很緊,像拉滿的弓弦。
"我與你同去。"
墨淵猛地回頭,眼中是罕見的驚惶:"殿下!"
"你說過,只需我向前走。"季筱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可這條路,總不能讓你一個(gè)人在暗處走。"他抬手,指尖輕輕撫過墨淵掌心的舊疤——那道擋過毒酒的印記,此刻正微微發(fā)燙。
墨淵的眼眶忽然紅了。他看著少年蒼白卻執(zhí)拗的臉,忽然明白,有些守護(hù)從不是單方面的奔赴。他屈膝叩首,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臣,遵旨。"
暮色四合時(shí),兩抹身影悄無聲息地掠過宮墻。季筱換上了墨淵備好的夜行衣,腰間"長安"玉佩與掌心舊佩相撞,發(fā)出極輕的聲響。墨淵走在前方半步,玄色披風(fēng)掃過地面落葉,驚起的蟲鳴里,他忽然低聲道:"殿下可知,'長安'二字,臣刻了三夜。"
季筱的腳步頓了頓。
"上一世沒能護(hù)陛下長安,"墨淵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帶著微啞的顫音,"這一世,拼了性命,也要讓陛下......讓這天下,長安。"
前方忽然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響。墨淵猛地轉(zhuǎn)身將季筱按在暗影里,溫?zé)岬暮粑鬟^少年耳畔。兩人貼得極近,季筱能清晰地聽見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像擂動(dòng)的戰(zhàn)鼓,又像安穩(wěn)的河山。
"到了。"墨淵的指尖指向不遠(yuǎn)處景王府的后墻,那里爬滿了牽?;ǎ谠律路褐y白的光。
季筱抬頭時(shí),正撞見墨淵眼中的自己——映著月色,閃著微光。忽然明白,有些鋒芒不必露于朝堂,藏在暗影里的守護(hù),從來都比日光更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