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還沒散,契路圖上的新坐標(biāo)就亮了。那是個纏繞著藤蔓的古鐘圖案,旁邊標(biāo)注著“老街鐘鼓樓”。橘貓蹲在圖邊,爪子撥弄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銅鐘錘,鈴鐺似的眼睛里映著鐘面的紋路。
“老街?”凱倫擦拭著盾牌上的沙粒,“聽說那片區(qū)域要拆遷了,前陣子新聞里還說,居民和開發(fā)商正鬧得厲害?!?/p>
艾麗西亞指尖拂過古鐘圖案,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震顫,像是鐘聲的余韻?!澳茏屍趼穲D有反應(yīng),說明那里藏著沒被遺忘的契約?!彼验儇埍нM(jìn)背包,“去看看吧,或許能找到讓老街留住的理由?!?/p>
老街確實老了。青石板路上的坑洼積著昨夜的雨水,墻角的青苔漫過磚縫,爬上年久失修的木門。最顯眼的是街口那座鐘鼓樓,木質(zhì)的樓體已經(jīng)歪斜,樓頂?shù)你~鐘蒙著層厚厚的灰,鐘錘垂在半空,像是凝固了時光。
“你們是來拍拆遷宣傳片的?”一個挎著菜籃的老奶奶攔住他們,渾濁的眼睛里帶著警惕,“別白費力氣了,開發(fā)商說了,這鐘鼓樓早該拆了,擋著建商場的路?!?/p>
“我們是來聽鐘聲的?!卑愇鱽喼噶酥钙趼穲D上的古鐘,“聽說這鐘有故事?”
老奶奶的神色緩和了些,嘆了口氣:“何止是故事喲。這鐘啊,是光緒年間造的,那會兒老街還是水陸碼頭,鐘鼓樓是用來報時、報汛的。漲水了敲三下,開市了敲五下,誰家有紅白事,也會來敲鐘告知街坊?!彼置嗣姽臉堑哪局?,“你看這柱子上的刻痕,都是當(dāng)年敲鐘人記的數(shù),一輩傳一輩,數(shù)都快數(shù)不清了?!?/p>
正說著,幾個穿西裝的人帶著施工隊來了,為首的開發(fā)商舉著圖紙,嗓門洪亮:“各位街坊讓讓,今天開始拆鐘鼓樓,保證三個月后讓大家住上新樓房!”
“不能拆!”老奶奶把菜籃往地上一放,張開胳膊擋在樓前,“這鐘是老街的魂,拆了它,我們這些老骨頭也活不成了!”陸續(xù)有居民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抗議,場面漸漸混亂起來。
艾麗西亞注意到,鐘樓上的銅鐘在人群的喧嘩中輕輕晃動,鐘錘擦過鐘壁,發(fā)出一聲悶響,像在嘆息。契路圖上的古鐘圖案突然變得清晰,鐘面的紋路里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鐘鳴三聲,鄰里相聞;鐘在,家在?!?/p>
“這鐘不只是個物件?!卑愇鱽喿呱锨?,指著鐘壁內(nèi)側(cè),那里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這些都是敲鐘人的名字吧?從光緒年到現(xiàn)在,一共二十七代。每一代敲鐘人都在守護(hù)著什么,不只是報時,是守護(hù)著街坊們的聯(lián)結(jié)?!?/p>
開發(fā)商不耐煩地?fù)]手:“少拿這些老古董說事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住高樓不比守著破木頭樓強(qiáng)?”他示意工人動手,挖掘機(jī)的鐵臂朝著鐘鼓樓的地基伸去。
“等等!”艾麗西亞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問老奶奶,“您說漲水時敲三下?”
“是啊,當(dāng)年抗洪,全靠這鐘聲召集街坊們搬沙袋呢?!崩夏棠厅c頭,“有回水都漫到二樓了,是敲鐘的李大爺守在樓上,敲了整整一夜的鐘,才沒讓老街淹了?!?/p>
艾麗西亞爬上鐘鼓樓的臺階,灰塵嗆得她直咳嗽。鐘樓上的橫梁掛著本泛黃的賬簿,里面記著每次敲鐘的緣由:“民國三年,張大戶嫁女,鐘鳴八響”“1952年,糧站開倉,鐘鳴五響”“1998年,暴雨,鐘鳴不息”……最后一頁停留在十年前,寫著“李大爺走了,鐘歇了”。
挖掘機(jī)的轟鳴聲越來越近,艾麗西亞抓起鐘錘,深吸一口氣,猛地撞向銅鐘。
“當(dāng)——”
第一聲鐘響,震得人耳朵發(fā)麻,老街的門窗似乎都在顫。正在爭執(zhí)的人們愣住了,連挖掘機(jī)都停了下來。
“當(dāng)——當(dāng)——”
第二聲、第三聲響起時,奇跡發(fā)生了。墻角的青苔像是被喚醒,冒出新鮮的綠芽;路邊的老井里,井水汩汩地往上冒了些;幾個孩子突然指著天空喊:“快看!”只見一群鴿子從鐘鼓樓的飛檐下飛出來,繞著老街盤旋,這是多年沒見過的景象。
“這是……報汛的鐘聲啊。”有老人紅了眼眶,“李大爺以前敲鐘,鴿子也會跟著飛?!?/p>
艾麗西亞沒有停,她想起賬簿里的記載,喜事敲八響,便又連敲五下,湊夠八響。鐘聲變得清亮,像是帶著笑意,青石板路上的積水泛起漣漪,倒映著鐘鼓樓的影子,竟像是當(dāng)年碼頭的水波。
開發(fā)商的臉色很難看,卻沒再下令動工。他身邊的助理低聲說:“老板,剛才接到電話,說這片區(qū)域被劃入‘歷史文化保護(hù)街區(qū)’了,拆遷批文被駁回了?!?/p>
“怎么可能?”開發(fā)商瞪大眼睛,卻在看到手機(jī)上的通知時,悻悻地收了隊。
人群爆發(fā)出歡呼聲,老奶奶拉著艾麗西亞的手,往她兜里塞了塊麥芽糖:“好孩子,你讓這鐘活過來了?!彼钢姳趦?nèi)側(cè)的名字,“看,李大爺旁邊,該刻上你的名字了?!?/p>
艾麗西亞笑著搖頭,把鐘錘放回原位:“該刻的不是我的名字?!彼聪驀^來的孩子們,“以后,該輪到他們了?!?/p>
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起小手:“我學(xué)過敲鼓,我能學(xué)敲鐘嗎?”
“當(dāng)然能?!崩夏棠绦Φ脻M臉皺紋都舒展開了,“奶奶教你,敲鐘要用心,讓鐘聲里帶著勁兒,街坊們才能聽得到。”
那天下午,老街的人們聚在鐘鼓樓前,擺了長桌,各家都端來拿手菜。有人翻出李大爺留下的銅鑼,有人唱起了老街的歌謠,橘貓趴在鐘樓上,尾巴隨著歌聲輕輕晃。契路圖上的古鐘圖案徹底亮了起來,旁邊多了行新字:“契約不是紙,是一輩輩人的念想。”
離開時,艾麗西亞回頭望,看到小姑娘正踮著腳,學(xué)著敲鐘的樣子,鐘錘還沒碰到銅鐘,鴿子卻已經(jīng)飛了回來,落在她肩頭。夕陽穿過鐘鼓樓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賬簿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無聲地訴說著時光里的約定。
背包里的契路圖輕輕動了動,下一個坐標(biāo)正在慢慢顯形,像是在說:別急,還有很多故事等著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