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的油燈忽明忽暗，將艾麗西亞縫布偶的影子投在土墻上，像幅會動的剪影。我往燈里添了點(diǎn)桐油，燈芯“噼啪”爆了個小火星，照亮了窗臺上那排玻璃罐——每個罐里都養(yǎng)著只螢火蟲，翅膀扇動時，罐口透出淡淡的綠光，與窗外的月光融在一起。

“是阿禾養(yǎng)的?！卑愇鱽喌尼槾┻^靛藍(lán)布料，銀絲在她指間繞出個小小的結(jié)，“她總說螢火蟲的光里藏著念想，養(yǎng)夠一百只，就能照亮想走的路?！彼龜?shù)了數(shù)罐子里的蟲子，正好九十九只，“還差一只，是在等我們來添嗎？”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音。一只螢火蟲撞在竹門上，綠光透過篾條的縫隙鉆進(jìn)來，像顆跳動的小星星。我拉開門，它竟徑直飛進(jìn)屋里，落在艾麗西亞縫了一半的布偶上，翅膀亮得格外耀眼。

“正好一百只?！卑愇鱽喰χ巡寂寂e起來，螢火蟲順著她的指尖爬到布偶的衣角，像是在幫忙固定線頭，“你看，它也知道我們在做什么?！?/p>

木桌的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疊紙燈，每張紙上都畫著簡單的圖案：桂樹下的石橋、系著紅繩的木筏、地窖里的陶甕……最底下那張畫著三個手拉手的小人，站在一片金色的花海里，旁邊寫著“等你們一起放燈”。

“她早就在等我們了?！蔽颐垷暨吘壍恼酆?，那些痕跡很深，像是被反復(fù)摩挲過，“這些燈，是她折了又拆，拆了又折，練了很久才做成的?！?/p>

艾麗西亞從背包里拿出那壇新釀的桂花酒，往兩個粗瓷碗里各倒了半碗。酒液金黃，浮著細(xì)小的桂花，在燈影里晃出溫柔的光?！拔覀兲嫠纫槐！彼哑渲幸煌敕旁诖芭_上，對著月光的方向輕輕推了推，“就當(dāng)她也在這里?！?/p>

窗外的溪水突然“嘩啦”響了一聲，像是有魚跳出水面。我們探頭去看，只見水面上漂來更多紙燈，有的燈身上畫著纏枝蓮，有的寫著“鳳鳴”二字，最前面那盞燈上，貼著片新鮮的槐樹葉——是從槐花林順流漂來的。

“是巷子里的人放的?！卑愇鱽喼钢渲幸槐K燈，燈上畫著個小小的銀匠鋪，“小棠的手藝，錯不了?！蹦潜K燈的燭光里，仿佛能看見小棠正舉著鏨子，往長命鎖上刻“平安”二字，鏨子落下的火星，混著紙燈的光，在水面上連成一片。

我突然想起契路圖，翻開時發(fā)現(xiàn)新的坐標(biāo)已經(jīng)淡去，只剩下張空白的古紙，紙頁間夾著片桂花葉，葉脈的紋路與我們在石臼里看到的刻痕完全重合。“它好像在說，這里就是終點(diǎn)了?！?/p>

“不是終點(diǎn)?！卑愇鱽啺褎偪p好的布偶放進(jìn)木箱，與那些舊衣裳擺在一起，“是新的起點(diǎn)?！彼闷鹨粡埣垷?，往里面放了根蠟燭，“我們也放一盞吧，告訴阿禾，我們收到她的信了。”

紙燈漂進(jìn)溪水時，螢火蟲突然從屋里飛了出來，一百只綠光組成條小小的銀河，跟著燈影往下游飄去。艾麗西亞站在岸邊，手里舉著那方靛藍(lán)色方巾，方巾上的桂花圖案在風(fēng)里舒展，像只真的藍(lán)鳥，正對著水面上的燈影鳴叫。

木屋里的油燈漸漸暗了下去，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們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時，發(fā)現(xiàn)木箱里多了件東西——是阿禾的日記本，最后一頁夾著片新摘的桂花，旁邊寫著行新的字：“我在桂語林深處，等你們很久了?！弊舟E的末尾，畫著三個緊緊挨在一起的笑臉，像三顆靠得很近的星星。

走在清晨的桂樹林里，花瓣上的露水打濕了鞋尖，帶著清冽的甜香。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shù)只睜開的眼睛，溫柔地望著我們。路過那片掛滿布偶的桂樹叢時，發(fā)現(xiàn)每個布偶的手里都多了片桂花葉，葉梗上纏著細(xì)細(xì)的銀線，在晨光里閃著微光。

“是她回來過了?！卑愇鱽喭Ｏ履_步，指著那個穿藍(lán)布褂子的布偶，它的衣角沾著點(diǎn)河泥，像是剛從溪邊回來，“她看到我們的布偶了?！?/p>

離開桂語林時，我們在入口的木門上系了根紅繩，繩頭拴著片桂花和槐樹葉，讓它們在風(fēng)里輕輕相碰，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遠(yuǎn)處的溪水還在流淌，紙燈的光已經(jīng)淡去，卻在水面上留下層薄薄的金輝，像誰撒了把碎金子，照亮了往下游去的路。

我回頭望了眼那片金色的花海，晨霧里，仿佛能看見阿禾正站在竹棚下，對著我們揮手，她的發(fā)間別著朵桂花，笑得像小時候一樣，露出兩顆小虎牙。風(fēng)帶著她的聲音飄過來，輕得像夢：“明年桂花再開，我們還在這里見啊?！?/p>

背包里的契路圖輕輕顫動，空白的紙頁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一行新的字跡，帶著桂花的香氣：“所謂約定，不是非要重逢，是知道在某個地方，總有人替你守著一片花海，一盞燈，和一段沒說完的故事。”

陽光越升越高，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溪水邊，與那些漂向遠(yuǎn)方的燈影融在一起。我知道，這段旅程結(jié)束了，卻又好像剛剛開始——就像桂語林的花，落了又開，那些藏在花里的念想，也會跟著新的春天，繼續(xù)往下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