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菲爾沉默了一秒。深紫色的眼眸下意識地掃向廚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艾維斯此刻緊張的神情。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泛出一點青白色。他需要回答。以一個“夢想家”澤菲爾·莫里斯的身份。用那種平穩(wěn)的、缺乏情緒波動的、公事公辦的語氣。

“艾維斯身體不適。”澤菲爾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像設(shè)定好的程序提示音，每一個字都清晰、冷靜，聽不出任何波瀾，“需要休息。今天無法到崗?！彼苯咏o出了結(jié)論，沒有解釋，沒有修飾，是“夢想家”一貫高效直接的風(fēng)格。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鐘?？死锼沟暮粑曀坪躅D了一下，隨即，那帶著點調(diào)侃意味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里面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哦？小可憐又病了？嘖嘖，這倫敦的濕冷天氣，真是?？似劣执嗳醯男|西……”他似乎意有所指，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隨意，“行吧行吧，病號最大。讓他好好窩著，喝點熱乎的，別惦記吧臺了。反正今天……嘖，不知道那只神出鬼沒的漂亮貓咪什么時候又晃過來‘巡視’，酒吧清閑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巡視”二字，語氣里帶著點對約克行為模式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再次“調(diào)戲”對方的興致。

澤菲爾捕捉到了克里斯話語里那絲細微的探究和對約克行蹤的興趣。他深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克里斯·埃利斯，那個有著青草綠色眼睛、像只精明老狐貍的酒吧老板，他的觀察力遠比表現(xiàn)出來的要敏銳得多。他是否察覺到了什么？關(guān)于昨晚公寓里那場幾乎摧毀兩個人的靈魂風(fēng)暴？關(guān)于他澤菲爾·莫里斯……不再是純粹的“夢想家”？

“知道了?！睗煞茽柕穆曇粢琅f平穩(wěn)，沒有任何情緒泄露，“我會轉(zhuǎn)告?！彼D了頓，似乎想結(jié)束通話，但某種更深層的、屬于“菲爾”的沖動，讓他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甚至……一絲逾越了“夢想家”身份的、屬于守護者的宣告，“他需要我?！?/p>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這一次，克里斯似乎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短促，帶著一種了然和玩味：“哈！明白了，明白了！‘夢想家’大人親自坐鎮(zhèn)看護，那我還瞎操什么心？行，你們二位……好好‘休息’?！彼桃庠凇靶菹ⅰ倍稚霞恿酥匾?，語氣里的調(diào)侃意味更濃了，“酒吧這邊有我呢，天塌不下來。掛了，拜~”

電話被干脆地掛斷，忙音傳來。

澤菲爾緩緩放下手機。冰冷的塑料外殼貼在掌心，帶來一絲涼意。他站在原地，深紫色的眼眸望向廚房的方向，里面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克里斯的試探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約克可能隨時出現(xiàn)的“巡視”……這信息也讓他心頭微沉。那個淡灰色頭發(fā)、深灰色眼睛、掌控著“夢想家”存在的真正上級，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澤菲爾記憶的完全恢復(fù)，意味著什么？對那個冰冷的契約？對約克所代表的規(guī)則？艾維斯承受的反噬……后續(xù)又會如何？

這些問題如同冰冷的陰影，悄然爬上心頭。但下一秒，當(dāng)他的目光捕捉到廚房門口，艾維斯正扶著門框，探出半個身子，藍綠色的眼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依賴望向他時，所有的陰影都被瞬間驅(qū)散。

“是誰？”艾維斯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剛恢復(fù)意識后的虛弱沙啞。

澤菲爾大步走過去，動作自然地伸手扶住艾維斯略顯虛浮的身體，將他輕輕帶回餐桌旁坐下?！翱死锼??！彼院喴赓W，深紫色的眼眸對上艾維斯的視線，里面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沉淀為一種純粹的、令人心安的保護色，“問我們上不上班。我告訴他你病了，需要休息?！彼D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屬于“菲爾”的、安撫性的輕松，“他說酒吧有他，讓我們……‘好好休息’。”他模仿了一下克里斯最后那調(diào)侃的語調(diào)。

艾維斯緊繃的肩膀幾不可查地放松下來。他微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嘴角卻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個蒼白卻真實的、帶著點釋然的笑容?！翱死锼埂€是老樣子?！彼吐曊f，帶著一種對舊友的熟悉感。

澤菲爾看著那抹笑容，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他拿起艾維斯面前空了的紅茶馬克杯：“還要嗎？”

艾維斯搖搖頭，藍綠色的眼睛抬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依賴和探索的光芒，落在澤菲爾的臉上：“陪我……坐一會兒？就……坐一會兒。”

沒有更多的要求，只是“坐一會兒”。澤菲爾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而柔軟。他拉開艾維斯旁邊的椅子坐下，沒有像往常那樣隔著餐桌，而是挨得很近。手臂自然地搭在艾維斯的椅背上，形成一個無聲的、保護的姿態(tài)。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陪伴著。陽光似乎掙扎著又亮了一些，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帶，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里無聲地飛舞。

艾維斯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側(cè)著頭，目光落在澤菲爾搭在椅背的那只手上。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有力，曾經(jīng)精準(zhǔn)地搖晃雪克壺，也曾笨拙地為他擦拭眼淚，昨夜更是不顧一切地將他從深淵邊緣死死箍住。他看得有些出神，仿佛在確認每一個細節(jié)的真實性。

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淌。窗外的市聲漸漸喧囂起來，蘇活區(qū)開始蘇醒。但對于公寓里的兩人而言，世界仿佛只剩下這一方小小的、被晨光籠罩的餐桌，以及彼此之間那重新連接、帶著傷痕卻又無比堅韌的呼吸和心跳。

澤菲爾的目光也落在艾維斯的側(cè)臉上。看著陽光在他微卷的黑發(fā)上跳躍，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鍍上一層極淡的金邊，看著他鏡片后那雙藍綠色眼眸里沉淀的、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寧靜。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滿足感混合著更深的憐惜，充盈著他的胸腔。他回來了。他的小艾維就在這里。這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起搭在椅背上的手，動作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珍重，將艾維斯頰邊一縷微亂的發(fā)絲拂到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艾維斯微涼的耳廓皮膚。

艾維斯的身體幾不可查地輕顫了一下，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他沒有躲閃，反而微微偏過頭，將臉頰更貼近了澤菲爾溫?zé)岬恼菩?，像一只尋求安撫的貓，無意識地蹭了蹭。一個極其微小、卻飽含著巨大信任和依賴的動作。

澤菲爾深紫色的眼眸瞬間暗沉下來，如同風(fēng)暴前夕的深海，翻涌著洶涌的愛意和一種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他任由艾維斯靠著他的手掌，指腹無意識地、極其輕柔地摩挲著對方微涼的、細膩的皮膚紋理。這個簡單的觸碰，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慰藉，像一道溫暖的溪流，無聲地沖刷著兩人靈魂深處殘留的冰冷和恐懼。

就在這一刻——

毫無征兆地，客廳中央的空氣發(fā)出一聲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聲。仿佛極薄的絲綢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撕裂。緊接著，一股冰冷的、帶著淡淡臭氧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塵埃味道的氣流憑空涌現(xiàn)，瞬間驅(qū)散了房間里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帶著紅茶香和體溫的暖意。

澤菲爾的背脊瞬間繃緊，如同察覺到致命威脅的獵豹！深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高位存在的本能警惕瞬間炸開！他放在艾維斯頰邊的手瞬間收回，整個人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爆發(fā)力，猛地站起，身體如同最堅固的壁壘，將艾維斯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身后！動作迅猛、流暢，帶著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爆發(fā)力——那是“夢想家”身體被強化后的本能反應(yīng)，此刻卻被“菲爾”那不顧一切的保護意志所驅(qū)動！

艾維斯被澤菲爾突然的動作帶得踉蹌了一下，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驚愕地抬起頭，藍綠色的眼眸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攫住，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他看到了！

就在他們剛剛還彌漫著溫馨氣息的客廳中央，空氣詭異地扭曲、波動著，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光線在那個區(qū)域發(fā)生了怪異的折射。下一秒，一個身影如同從一幅被撕裂的油畫中踏出，毫無預(yù)兆地、完整地出現(xiàn)在那里。

淡灰色的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如同最昂貴的銀絲。深灰色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冰冷地掃視著房間，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非人的審視感。他身上穿著一套剪裁完美、找不到一絲褶皺的深灰色高定西裝，面料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仿佛由金屬絲線織就。皮鞋纖塵不染，踏在鋪著舊地毯的地板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與這間充滿生活痕跡的公寓格格不入的、冰冷而強大的氣息。仿佛他并非行走在物理空間，而是空間本身為他讓路。

約克·內(nèi)爾。

澤菲爾那個真正的上級。那個活了三百多年、掌控著“夢想家”契約、擁有著莫測力量的超自然存在。他不需要門。空間對他而言，如同可以隨意折疊的紙張。

他站在那里，深灰色的眼眸如同精準(zhǔn)的探針，越過澤菲爾緊繃如巖石的、充滿了敵意和戒備的身體，直接落在了他身后、臉色慘白、眼中盛滿了巨大恐懼的艾維斯身上。那目光冰冷、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

隨即，約克的視線緩緩移回澤菲爾臉上。他的薄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澤菲爾和艾維斯都清晰地“聽”到了那冰冷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意念直接刺入腦海：

“記憶恢復(fù)得……很徹底，澤菲爾·莫里斯?！?/p>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瞬間刺穿了房間里所有殘存的、小心翼翼的溫暖，將兩人重新拖回了那個冰冷、殘酷、由契約和超自然規(guī)則構(gòu)筑的現(xiàn)實。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卻再也無法帶來絲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