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水汽沉甸甸地滲入倫敦每一道磚縫，公寓里殘留的暖意像一層薄紗，脆弱得隨時會被夜風(fēng)撕碎。壁燈在澤菲爾奶咖色的發(fā)頂投下淺淡光暈，他坐在床沿，臂彎里是艾維斯沉靜的睡顏。艾維斯蜷縮著，黑色微卷的短發(fā)有些汗?jié)竦刭N在額角，呼吸終于均勻綿長。澤菲爾深紫色的眼眸低垂，指尖懸停在那張蒼白臉頰的上方，隔著一層無形的壁壘，描摹著熟悉的輪廓。他不敢真正落下，怕驚擾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更怕自己指尖殘留的契約冰冷會刺破這短暫的平靜。

就在這時，毫無征兆。

客廳中央的空氣驟然扭曲，發(fā)出一聲刺耳短促的“滋啦”聲，如同極薄的絲綢被無形的利刃瞬間撕裂！一股冰冷的、帶著淡淡臭氧與古老塵埃腐朽氣息的氣流憑空涌現(xiàn)，瞬間驅(qū)散了房間內(nèi)所有微弱的暖意。窗臺上，一株綠蘿細嫩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蔫蜷曲。

澤菲爾的背脊瞬間繃成一張拉滿的弓弦！深紫色的瞳孔急劇收縮，如同遭遇強光的貓科動物，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高位存在的本能警惕如同冰水灌頂！他幾乎是本能地彈射而起，身體在瞬間爆發(fā)出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和力量，如同最堅固的壁壘，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將床上沉睡的艾維斯擋在自己身后！動作迅猛、精準(zhǔn)，帶著“夢想家”軀殼被強化后的反應(yīng)，卻完全由“菲爾”不顧一切的保護意志所驅(qū)動！

“呃……”

艾維斯被這劇烈的空間波動和澤菲爾驟然繃緊的氣息驚醒，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喘，猛地睜開眼。藍綠色的瞳孔在圓形金絲眼鏡后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如同受驚的幼鹿。他看到澤菲爾寬闊緊繃的背影，也看到了那個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客廳中央、如同從一幅撕裂的油畫中踏出的身影。

淡灰色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如同凝固的月光。深灰色的眼眸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非人的審視感，冰冷地掃過房間，最終落在澤菲爾和他身后的艾維斯身上。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纖塵不染，皮鞋踏在舊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約克·內(nèi)爾。他不需要門，空間于他，不過是隨意折疊的紙張。

空氣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無法呼吸。窗外殘留的雨水滴答聲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死寂的神經(jīng)。

艾維斯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他下意識地伸手，冰涼顫抖的手指死死攥住了澤菲爾腰側(cè)的家居服布料，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錨點。澤菲爾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傳來的劇烈顫抖，那細微的震動如同電流，穿透衣物，直抵他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他深紫色的眼眸死死鎖定約克，沒有回頭，只是用背脊傳遞著無聲的支撐，身體重心微微下沉，做好了應(yīng)對任何攻擊的準(zhǔn)備。

“約克閣下?！睗煞茽柕穆曇繇懫?，平穩(wěn)得像設(shè)定好的程序提示音，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冰冷，竭力維持著下屬面對上級應(yīng)有的克制與距離，卻掩不住緊繃的弦音，“深夜造訪，有何指令？”他擋在艾維斯身前，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約克的視線如同精密的探針，越過澤菲爾緊繃如巖石的肩膀，直接刺入艾維斯那雙盛滿了恐懼的藍綠色眼眸深處。那目光冰冷、平靜，卻帶著洞穿靈魂的力量。隨即，他的視線緩緩移回澤菲爾臉上，薄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意念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直接刺入兩人的腦海：“記憶恢復(fù)得……很徹底，澤菲爾·莫里斯?！?/p>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在澤菲爾心上。果然！是為了這個！契約的警報終究還是觸動了最高權(quán)限。他身后的艾維斯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攥著他衣服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澤菲爾能感覺到艾維斯的身體瞬間僵硬，呼吸都停滯了。

“是?！睗煞茽枦]有任何猶豫，坦然承認(rèn)。隱瞞毫無意義，只會帶來更嚴(yán)厲的審視。他深紫色的眼眸迎上約克冰冷的審視，里面是毫不退縮的堅定，“關(guān)于澤菲爾的一切，關(guān)于艾維斯的一切，全部。契約的框架……無法再覆蓋這些核心記憶。”

他清晰地陳述，如同在報告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身后，艾維斯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破碎，帶著壓抑的嗚咽。澤菲爾微微側(cè)身，用余光確認(rèn)艾維斯的狀態(tài)，同時身體依舊保持著完全的防御姿態(tài)。

“契約條款，第7章第3條，”約克冰冷的聲音再次在腦中響起，毫無波瀾，只是陳述規(guī)則，“核心記憶數(shù)據(jù)流異常溢出，觸及底層協(xié)議紅線?？膳卸椤畨粝爰摇瘋€體存在基礎(chǔ)邏輯崩潰風(fēng)險，建議執(zhí)行——”他意念的停頓如同無形的鍘刀懸停，“——格式化或強制回收?！?/p>

“不——！”

艾維斯失聲尖叫，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理智。他猛地從床上撲了下來，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向澤菲爾，雙臂不顧一切地死死環(huán)抱住澤菲爾的腰，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像一片在狂風(fēng)中即將碎裂的葉子。他仰起臉，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鏡片后的視線，藍綠色的眼睛里只剩下絕望的哀求，死死地望向約克。

“不要！求您！不要帶走他！”艾維斯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是我用他的記憶做交換！是我讓他變成這樣的！是我自己患上了多夢癥……是我非要再見到他！是我擾亂了契約！您要懲罰就懲罰我！格式化我！回收我！怎么都可以！求您……別動他！把他還給我！求您了……”他語無倫次，卑微地祈求著，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懼和激動而搖搖欲墜，全靠抱著澤菲爾才沒有癱軟下去。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深埋心底的自責(zé)和恐懼，在此刻被徹底引爆。

澤菲爾的心被艾維斯的哭喊撕扯著。他反手緊緊攬住艾維斯顫抖的身體，支撐住他，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是心疼，是憤怒，更是對自己無力徹底保護所愛之人的痛恨。他轉(zhuǎn)向約克，聲音依舊竭力維持平穩(wěn)，卻像繃緊到極限的鋼絲，帶著金屬摩擦的冷硬：“閣下，記憶恢復(fù)是我的自主意識選擇的結(jié)果，與艾維斯·科爾曼無關(guān)。他的一切行為，皆因我的‘死亡’與‘非人化’存在引發(fā)。若要執(zhí)行規(guī)則，責(zé)任在我。”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毫不退縮地迎向約克那深不見底的灰色眼眸：“若您執(zhí)意執(zhí)行強制措施……那么，在格式化指令生效前，我會嘗試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摧毀這具軀殼的核心驅(qū)動模塊。”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為了身后這個哭到崩潰的人，他愿意再次踏入徹底的虛無。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艾維斯的哭泣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他將臉深深埋在澤菲爾的后背，身體依舊抖得厲害。澤菲爾能感受到他滾燙的淚水浸透了自己的家居服。約克沉默地站在那里，深灰色的眼眸如同亙古不變的冰川，視線在澤菲爾決絕的臉上和艾維斯崩潰顫抖的身影之間緩緩移動，似乎在評估，在權(quán)衡。那股冰冷的、非人的壓迫感并未散去，但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

時間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艾維斯的抽噎聲是這沉重空間里唯一的、令人心碎的音符。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兩人壓垮時，約克那線條冷硬、如同石刻般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帶著某種奇異興味的肌肉抽動。冰冷得如同金屬摩擦的意念再次刺入兩人腦海：

“摧毀核心模塊？澤菲爾·莫里斯，你認(rèn)為，這是威脅，還是……殉情？”那意念里罕見地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近乎嘲諷的波動。

澤菲爾身體一僵，深紫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愕然。艾維斯的抽泣也停頓了一下，茫然地抬起淚眼朦朧的臉。

約克深灰色的目光掃過兩人緊緊相擁的姿態(tài)，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復(fù)雜而有趣的非標(biāo)準(zhǔn)樣本。他沒有理會澤菲爾和艾維斯眼中的驚疑，意念繼續(xù)傳來，平穩(wěn)依舊，卻透出一種決定性的力量：“管理署的底層協(xié)議，并非不可變通。核心記憶溢出……亦可視為‘夢想家’個體意識深度進化的特殊案例?！?/p>

澤菲爾和艾維斯同時屏住了呼吸。艾維斯甚至忘記了哭泣，藍綠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透過朦朧的淚水和起霧的鏡片，死死盯著約克。

“此案例，我會親自向‘上層結(jié)構(gòu)’提交特別報告。”約克冰冷的意念清晰地烙印在兩人腦海中，如同宣告，“結(jié)論將是：CA-734（的異常夢境擾動，意外激活了編號‘夢想家’-Zephyr的部分深層情感記憶碎片。該碎片流經(jīng)‘夢想家’核心處理單元時，被判定為冗余情感數(shù)據(jù)溢出，觸發(fā)底層協(xié)議警報。經(jīng)核查，此溢出為單向、不可逆、且高度孤立的情緒數(shù)據(jù)，未對‘夢想家’-Zephyr的核心邏輯框架、任務(wù)執(zhí)行效能及契約穩(wěn)定性構(gòu)成實質(zhì)威脅。建議：持續(xù)觀察，無需啟動格式化或回收程序?！?/p>

每一個冰冷的術(shù)語，在此刻聽來都如同天籟！艾維斯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再次失控地哭喊出聲，但滾燙的淚水卻更加洶涌地奔流而下，順著指縫滑落。是不用被帶走了？澤菲爾不用被……格式化了？巨大的狂喜混合著不敢置信的眩暈感瞬間擊中了他，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全靠澤菲爾堅實的臂膀支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