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酒吧的死寂,如同凝固的瀝青,沉重地覆蓋在每一個角落。碎裂的玻璃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微光,翻倒的桌椅像被風暴蹂躪過的殘骸,地板上那灘已經(jīng)半凝固、散發(fā)著微弱臭氧和鐵銹味的暗紅污漬,是約克瀕臨崩潰的殘酷見證??諝饫铮嘿F的“冬之淚”殘留的冰雪氣息與血腥味、威士忌的余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約克西裝上高級面料的焦糊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末世般的氛圍。
克里斯小心翼翼地、幾乎是虔誠地將昏迷的約克打橫抱起。懷中的人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重量,蒼白的面容在幽暗光線下半明半昧,長睫上凝結的細小冰晶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琉璃藝術品。那兩點淡粉色在撕裂的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xiàn),旁邊深紫色的齒痕刺目地提醒著不久前荒唐的占有與此刻瀕死的慘烈??死锼沟膭幼髑八从械妮p柔,青草綠色的眼眸里,暴怒和恐懼被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守護意志取代。他看也沒看澤菲爾和艾維斯一眼,抱著約克,步履沉重卻堅定地走向酒吧深處那扇通往他私人休息室的厚重橡木門。門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的目光,也隔絕了所有可能的打擾?,F(xiàn)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只傷痕累累、需要他全力守護的“漂亮貓咪”。
沉重的關門聲,像一記悶錘敲在艾維斯的心上。他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更緊地攥住了澤菲爾胸前的衣服,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藍綠色的眼眸透過起霧的圓形金絲眼鏡,茫然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吧臺和空蕩的酒吧,最后定格在澤菲爾緊繃的下頜線上。約克咳出的帶著規(guī)則碎片的血,他瀕死時皮膚下恐怖的蠕動,以及那冰冷宣告的“三天后降臨”,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帶來深入骨髓的恐懼。澤菲爾……他的澤菲爾……
澤菲爾深紫色的眼眸依舊緊鎖著那扇關閉的門,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橡木看到里面正在發(fā)生的、與時間賽跑的救治。他感受到艾維斯的顫抖,手臂收得更緊,將懷中單薄的身體完全包裹進自己的氣息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艾維斯劇烈的心跳,如同受驚的小鳥撞擊著胸膛。那雙向精神鏈接,此刻不再是溫暖的羈絆,而是變成了冰冷的、指向毀滅的燈塔,清晰地標示著他們的位置。
“別怕,艾維?!睗煞茽柕穆曇舻统辽硢。瑤е环N強行壓抑的鎮(zhèn)定,他低下頭,用下頜輕輕蹭了蹭艾維斯柔軟微卷的黑發(fā),試圖傳遞一絲溫度,“約克……暫時沒事了??死锼箷疹櫤盟!?/p>
他刻意避開了“三天后”,避開了那迫在眉睫的滅頂之災。
艾維斯將臉更深地埋進澤菲爾溫暖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那混合著淡淡皂角香和獨屬于澤菲爾體息的味道——雨后森林般清冽又沉穩(wěn)的氣息。這是他失而復得的港灣,是他靈魂唯一的錨點。“菲爾……”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恐懼,“……我們……該怎么辦?他們……他們真的會來嗎?……像對約克那樣……對你……”
澤菲爾的心被這脆弱的聲音狠狠揪緊。他捧起艾維斯的臉,強迫他抬起頭,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最深邃的紫晶,牢牢鎖住那雙盛滿驚惶的藍綠色眼睛?!翱粗?,艾維?!彼穆曇舻统炼辛Γ瑤е环N不容置疑的承諾,“我不會讓他們帶走你。也不會讓他們帶走我。我們會在一起。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找到辦法?!?/p>
他的指腹輕柔地拂過艾維斯冰涼的臉頰,拭去眼角未干的淚痕。那動作帶著失而復得的巨大珍重,也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守護決心?!坝涀。S,你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比任何契約,比任何規(guī)則都重要?!彼┥恚粋€輕柔卻無比堅定的吻落在艾維斯的額頭,如同烙下一個無形的誓言。
艾維斯的心因這誓言而劇烈鼓動,巨大的恐慌似乎被這滾燙的承諾暫時逼退了一絲。他用力地點點頭,藍綠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卻執(zhí)拗的光。他相信澤菲爾,就像相信呼吸本身。只要澤菲爾說“有辦法”,他就相信。
澤菲爾擁著他,目光卻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雨夜。倫敦的燈火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暈染開模糊的光團,如同他們此刻飄搖的命運。辦法……他必須找到辦法。干擾定位?切斷鏈接?或者……更極端的方式?他的大腦如同超頻運轉(zhuǎn)的處理器,深紫色的眼眸深處數(shù)據(jù)流瘋狂閃爍,無數(shù)種可能性被構建、分析、否定。約克的話如同冰冷的鎖鏈——“除非灰飛煙滅,或更高級規(guī)則覆蓋”。前者是他絕不考慮的選項,后者……近乎虛無縹緲。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逝。酒吧里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以及從休息室門后隱約傳來的、克里斯壓抑的低語和物品碰撞的細微聲響。艾維斯靠在澤菲爾懷里,緊繃的神經(jīng)在愛人的體溫和心跳聲中漸漸放松,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他幾乎一夜未眠,又被接踵而至的恐懼反復折磨,此刻在暫時的安全港灣里,意識開始模糊。
澤菲爾察覺到懷中身體的放松,低頭看到艾維斯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姿勢,讓艾維斯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懷里,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著復雜的心緒——是憐惜,是憂慮,更是沉甸甸的責任。他輕輕吻了吻艾維斯的發(fā)頂,低語如同嘆息:“睡吧,小艾維。我會守著你?!?/p>
他維持著這個守護的姿勢,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大腦卻一刻不停地運轉(zhuǎn),分析著“上層結構”可能的追蹤機制,搜索著契約條款中任何可以利用的漏洞,甚至開始評估強行剝離部分“夢想家”核心模塊以干擾契約編碼的可能性——盡管那風險巨大,近乎自殺。
不知過了多久,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死锼棺吡顺鰜?,臉色疲憊,但那雙青草綠色的眼眸里,之前的恐慌已被一種沉重的、近乎凝固的冷靜取代。他輕輕帶上門,目光掃過相擁的兩人,最后落在澤菲爾臉上。
“他睡了?”克里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熬夜的沙啞。
澤菲爾微微頷首。
克里斯走到吧臺邊,沒有理會滿地的狼藉,從翻倒的酒架下摸出一瓶還算完好的威士忌和一個幸存的杯子,倒了小半杯,仰頭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他似乎才找回一絲說話的力氣。他靠在吧臺邊緣,背對著休息室的門,仿佛在用身體隔絕里面昏迷的愛人與外面殘酷的世界。
“暫時穩(wěn)定了?!笨死锼沟穆曇艉茌p,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澤菲爾說,“‘冬之淚’的冰霜效果還在壓制那股……鬼東西。但他很虛弱,非常虛弱?!彼罩票氖种甘站o,指關節(jié)泛白,“規(guī)則的反噬……像跗骨之蛆。我能感覺到它還在里面……啃噬他。”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痛苦。
澤菲爾沉默著,深紫色的眼眸里是了然。約克的情況比看起來更糟,那只是暫時的壓制。
克里斯轉(zhuǎn)過身,青草綠色的眼眸銳利地看向澤菲爾,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一種同處絕境的凝重:“澤菲爾·莫里斯。告訴我,那三天,到底意味著什么?降臨?靈魂掃描?記憶回溯?你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他……”他指了指休息室的門,聲音壓抑著翻騰的情緒,“……把自己搞成那樣,還要瞞著我?!”
澤菲爾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他知道,此刻任何隱瞞都毫無意義??死锼褂袡嘀勒嫦啵@關乎約克的安危,也關乎他們所有人。他言簡意賅,用最冰冷的邏輯陳述了核心事實:“艾維斯以我對生前我對他的全部記憶為代價,換取了我作為‘夢想家’的重生。這違反了‘夢想家’契約的核心條款——新個體必須與生前徹底割裂。我記憶的意外完全恢復,觸發(fā)了‘上層結構’的警報。約克閣下偽造了特別報告,試圖掩蓋。但報告被標記為‘高概率邏輯謬誤’。審查小組將在三天后直接降臨,進行最終追溯。錨點,是我和艾維斯之間無法切斷的雙向精神鏈接?!?/p>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冰,砸在酒吧粘稠的空氣里??死锼沟哪樕絹碓匠?,青草綠色的眼眸里風暴凝聚。他聽懂了。這不僅僅是違規(guī),這是對“上層結構”規(guī)則的根本性挑釁!約克的包庇,是將自己置于了規(guī)則的對立面!
“雙向精神鏈接……”克里斯咀嚼著這個詞,目光掃過澤菲爾懷中沉睡的艾維斯,又回到澤菲爾臉上,“無法切斷?無法屏蔽?”
“規(guī)則層面的燈塔。”澤菲爾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除非一方徹底湮滅,或出現(xiàn)更高級規(guī)則強行覆蓋?!?/p>
“更高級規(guī)則?”克里斯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諷刺,“那幫高高在上的雜種,他們自己就是規(guī)則!”
短暫的沉默。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三天……”克里斯看著澤菲爾,眼神復雜,“你有計劃?”
澤菲爾深紫色的眼眸深處,風暴在醞釀:“在分析所有可能性。包括……剝離部分核心模塊,干擾契約編碼穩(wěn)定性,制造‘夢想家’個體崩潰假象,誤導掃描方向?!?/p>
“剝離核心模塊?”克里斯的瞳孔猛地收縮,“你他媽瘋了?!那跟自殺有什么區(qū)別?!”
“風險概率67.3%導致不可逆損傷或意識崩潰?!睗煞茽柕穆曇粢琅f平穩(wěn),仿佛在陳述別人的數(shù)據(jù),“但成功概率,高于0%?!?/p>
這是他目前計算出的唯一一條具有非零成功率的路徑,盡管代價巨大。
克里斯死死盯著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冷靜到可怕的“夢想家”。為了那個沉睡的調(diào)酒師,他竟然愿意賭上自己的存在根基?“值得嗎?”他忍不住問,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
澤菲爾的目光落在艾維斯沉睡的、略顯蒼白的臉上,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著無法用數(shù)據(jù)衡量的、洶涌的愛意和決絕。他沒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克里斯沉默了片刻,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淺棕色的短發(fā),又灌了一口酒?!皨尩摹彼吐曋淞R了一句,不知是在罵這操蛋的處境,還是罵澤菲爾的瘋狂,亦或是罵那個躺在里面、為這破事把自己搭進去的漂亮蠢貨?!啊@三天,酒吧歇業(yè)。你們……留在這里。哪里也別去?!彼罱K說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會想辦法……讓外面安靜點。”
他的眼神掃過門口,暗示著清理痕跡和安撫可能存在的耳目。
澤菲爾微微頷首:“明白。謝謝,克里斯老板?!?/p>
克里斯擺擺手,似乎不想再說什么。他疲憊地靠在吧臺上,目光再次投向休息室緊閉的門,青草綠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沉重的擔憂。酒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雨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