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識趣地不再說話。一方面是確實虛弱無力，另一方面……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貪戀這一刻脆弱的安心感。他將臉微微側(cè)向克里斯的胸膛，能聽到對方有力而稍顯急促的心跳，能聞到那混合著威士忌、雪茄以及此刻淡淡血腥氣的、獨屬于克里斯的氣息。

這氣息讓他緊繃了數(shù)周的神經(jīng)，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絲下來。

克里斯沒有帶約克回第七層那間冰冷的辦公室，而是直接撕裂空間，下一刻，兩人出現(xiàn)在了暮靄酒吧二樓，克里斯那間私人休息室的門口。

他踢開門，抱著約克走進去，將輕輕放在那張寬大柔軟的沙發(fā)上。

房間里的布置依舊帶著克里斯強烈的個人風(fēng)格——奢華、舒適、彌漫著淡淡的雪茄和皮革香氣。這里和第七層那個冰冷的王國截然不同，充滿了某種……活著的、溫暖的、甚至可以說是慵懶的氣息。

克里斯動作迅速地倒了一杯溫水，又從一個鑲嵌著珍珠母貝的古董柜里取出一個水晶瓶，往水里滴了幾滴散發(fā)著奇異柔和光暈、散發(fā)著寧靜氣息的液體——那是極其珍貴的、用于溫養(yǎng)靈魂和引律的“星辰露”。

他扶著約克，近乎強硬地將那杯水喂他喝下。

溫?zé)岬囊后w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滑入喉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滋潤著干涸的引律核心，撫平著靈魂層面的細微裂痕。約克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極輕的、舒適的嘆息，蒼白的臉上恢復(fù)了一絲血色。

克里斯看著他這副難得溫順的樣子，臉上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一些，但眉頭依舊緊鎖。他拉過一張扶手椅，坐在沙發(fā)對面，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抵在下頜，青草綠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約克。

“現(xiàn)在，”他的聲音平靜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問意味，“告訴我。為什么？”

約克垂下眼簾，避開他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長而密的淺灰色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抓住了身下的沙發(fā)面料。

為什么？

因為那些無法排遣的、日夜啃噬著他的混亂情緒？因為那個戛然而止的周三之約帶來的巨大空洞和自我懷疑？因為想要用極致的痛苦和危險來麻痹自己，或者……證明些什么？

還是因為，在內(nèi)心深處，他無法忍受自己變得軟弱，變得不再像那個冰冷的、能掌控一切的“管理者”，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在克里斯面前徹底失控，露出最不堪的模樣？所以寧愿選擇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要么徹底解決隱患，要么……

他無法將這些混亂的、羞于啟齒的理由說出口。

“……靜滯區(qū)的能量波動異常?！弊罱K，他選擇了一個極其官方、也極其蒼白的借口，聲音低啞，“常規(guī)校準無法穩(wěn)定……需要高階引律進行強制干預(yù)。我評估后認為風(fēng)險可控。”

“風(fēng)險可控？”克里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提高了音量，身體因憤怒而微微前傾，“約克·內(nèi)爾！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你那叫風(fēng)險評估？！你那叫自殺式襲擊！”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間里煩躁地踱了兩步，又猛地轉(zhuǎn)回身，指著約克，氣得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用自己當(dāng)誘餌去吸引虛空噬菌體的污染？你那顆被規(guī)則和數(shù)據(jù)塞滿了的腦袋到底在想什么？！那東西連我處理起來都要稍微認真一點！你差點就……差點就……”他似乎說不下去了，那雙青草綠色的眼睛里再次掠過一絲后怕的驚悸。

約克被他吼得身體微微一顫，抿緊了蒼白的嘴唇，深灰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倔強和……更難堪的羞愧。他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不堪，克里斯根本不會相信。

“這是我的職責(zé)。”他試圖維持最后的防線，聲音卻底氣不足。

“去你媽的職責(zé)！”克里斯徹底爆了粗口，他一步跨到沙發(fā)前，雙手撐在約克身體兩側(cè)，將他困在自己的陰影里，灼熱的氣息幾乎噴在他臉上，“你的職責(zé)是管理第七層！不是他媽的去送死！”

他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手術(shù)刀，狠狠剖開約克所有的偽裝和借口，直刺核心：

“是因為我，對不對？”

約克的瞳孔猛地一縮，呼吸瞬間停滯。

克里斯死死盯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可怕的穿透力：“因為我說了結(jié)束？因為我沒有再去找你？因為你覺得……自己被耍了？被拋棄了？所以就用這種方式來發(fā)泄？或者……”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殘忍的探究：

“……你想用這種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嗯？我漂亮的、總是用最糟糕的方式表達需求的貓咪？”

“不是！”約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失口否認，蒼白的臉頰因激動泛起不正常的紅暈，“我沒有！你少自作多情！克里斯·埃利斯！”

他的反應(yīng)恰恰印證了克里斯的話。

克里斯看著他激動的樣子，眼中的怒火奇異地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情緒。他緩緩直起身，不再壓迫著約克，只是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里充滿了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了然。

“呵……”他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自嘲和蒼涼，“看來是我錯了?！?/p>

約克怔住，不解地看著他。

“我原本以為，給你空間，結(jié)束那種扭曲的‘訓(xùn)練’，是對你好。”克里斯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我以為那樣能讓你變回原來的約克·內(nèi)爾。”

他的目光掃過約克虛弱卻依舊倔強的臉，掃過他因為剛才激動而微微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下依稀可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舊痕。

“但我好像大錯特錯了?！笨死锼咕従徴f道，像是在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我忘了，你這只笨蛋貓咪，從來就學(xué)不會如何正確地表達自己。給你自由，你只會把自己弄傷。把你逼到角落，你反而會亮出爪子，至少證明你還活著，還會痛，還會恨。”

他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彎下腰，伸手捏住約克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迫使約克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青草綠色眼眸。

“聽著，約克?！笨死锼沟穆曇舻统炼逦恳粋€字都如同烙印，刻入約克的靈魂，“游戲結(jié)束了。不是我玩膩了，而是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放開你?！?/p>

“你想恨我，就繼續(xù)恨。想罵我，就盡管罵。想殺我，隨時歡迎你來嘗試——只要你有那個本事?！?/p>

“但你想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逃避，或者試探我的底線？”克里斯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而危險，“想都別想?！?/p>

“你的命是我的，約克·內(nèi)爾。從里到外，從身體到靈魂，每一寸都屬于我。”他的拇指輕輕摩挲過約克的下唇，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quán)的強勢，“我沒有允許的事情，你一件都不準做。包括傷害你自己?！?/p>

“如果你再敢像今天這樣……”克里斯的聲音壓低，帶著致命的威脅，“我就把你永遠鎖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我說到做到?！?/p>

約克徹底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處理克里斯這番霸道、瘋狂、卻又……蘊含著某種可怕真實的宣言。

恨意、屈辱、憤怒、以及那一絲被強行撕扯出來的、隱秘的悸動……所有情緒混雜在一起，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卻找不到出口。

他看著克里斯那雙眼睛，里面沒有了戲謔，沒有了玩弄，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黑暗的、卻又無比認真的占有和……他看不懂的深沉情感。

下一秒，克里斯俯下身，狠狠地吻住了他。

這個吻不再充滿懲罰意味，而是帶著一種掠奪性的、宣告性的、甚至是……絕望般的熾熱。仿佛要透過這個吻，將剛才那番話，將所有的憤怒、后怕、占有欲，以及那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東西，全部強行灌輸給約克。

約克僵硬地承受著，手指無力地抓撓著沙發(fā)面料，引律剛剛平息的身體敏感得不堪一擊。他能感覺到克里斯微微顫抖的指尖，能嘗到他唇上那絲血腥味，能感受到那近乎野蠻的親吻下，隱藏著的、不易察覺的恐懼。

仿佛……克里斯·埃利斯，這個強大的、仿佛無所不能的守秘人，也在害怕。

害怕失去他。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約克所有的混亂和抗拒。

他停止了掙扎，閉上眼睛，一滴冰涼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

克里斯感受到了他的軟化，吻變得不再那么兇狠，卻更加深入和纏綿，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般的急切和確認。

不知過了多久，克里斯才緩緩放開他，兩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穩(wěn)。

克里斯看著約克泛紅的臉頰和濕潤的眼角，看著他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充滿了復(fù)雜情緒的深灰色眼眸，拇指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痕。

“記住我的話，約克。”他低聲重復(fù)，語氣不容置疑。

然后，他直起身，恢復(fù)了那副略帶慵懶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失控而強勢的男人只是幻覺。

“現(xiàn)在，”他指了指休息室附帶浴室的方向，“去把自己清理干凈，你身上都是靜滯區(qū)的臭味。然后睡覺?！?/p>

他的語氣自然得仿佛他們一直如此。

約克看著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緩慢地、順從地站起身，朝著浴室走去。

他的腳步還有些虛浮，腦子依舊亂成一團漿糊。

克里斯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浴室門關(guān)上，里面?zhèn)鱽硭暎欧路鹈摿Π?，重重地坐回扶手椅里，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氣。

青草綠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更加沉重的、關(guān)于未來的思量。

他知道，有些東西，從今天起，徹底改變了。

而他和他這只不省心的漂亮貓咪之間那扭曲而痛苦的關(guān)系，似乎也走上了一條更加復(fù)雜、更加糾纏、卻也更加……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下一次周三會如何？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