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燈熄滅后的第三日,鎖麟臺的石壁開始滲出潮氣。
蘇問裴用指尖抹過水痕,在墻角劃下第七道刻痕。水珠沿著他的手腕滑落,混入鐐銬邊緣暗紅的血銹中。空氣里彌漫著暴雨將至的腥濁,但比天氣更壓抑的,是石室外陡然加劇的腳步聲——不再是侍衛(wèi)規(guī)整的巡邏,而是帶著鐵甲碰撞的倉促奔襲。
戰(zhàn)爭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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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雪盞的食盒里沒有麥餅。
一捧還沾著露水的野漿果躺在粗陶碗中,殷紅如血滴。蘇問裴捏起一顆,指尖傳來反常的綿軟——這是被馬蹄反復(fù)踐踏后才有的潰爛狀態(tài)。
“南境驛道……斷了?!彼麩o聲地吐出判斷。
雪盞蹲身收拾碗碟時,一枚青銅鑰匙的拓印悄然塞進(jìn)他掌心。紋樣奇詭:九尾狐纏繞著爆破的驚雷。
“赫連家火器庫的秘鑰紋?!彼叫挝?。
蘇問裴悚然一驚!
夜丞前日才將赫連家主“請”入宮中“賞畫”,此刻燧石堡群龍無首——正是轉(zhuǎn)移火藥的最佳時機(jī)!但鑰匙紋拓本怎會落到白狐手中?除非……
白狐族內(nèi)部有人要攪渾這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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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三刻,玄卿挾著一身血腥氣撞開鐵門。
藏青袍角被燎穿數(shù)個焦洞,左頰一道新鮮血痕還在滲血。他身后侍衛(wèi)抬著一具蓋白布的尸首,布角下露出一簇赤紅狐尾。
“赫連家的死士?!标愋馓糸_白布,露出尸身焦黑的胸腔——那里嵌著半枚未爆的鐵丸,刻著錢氏商船的鯨紋!
蘇問裴的視線死死釘在鐵丸上
錢氏的船,赫連家的火藥,白狐遞來的鑰匙拓印——
夜丞親手促成的“反賊聯(lián)盟”,此刻正將屠刀懸于他自己頭頂!
“說話!”陳玄的劍鞘抵住他喉骨,“或者永遠(yuǎn)別說了。”
瀕死的壓迫感中,蘇問裴突然抓起墻角未吃完的野漿果,狠狠砸向尸身焦黑的傷口!
噗嗤!
潰爛的果肉在高溫皮肉上濺開紫紅汁液。
陳玄暴怒的劍風(fēng)劈至他頸側(cè)——卻在最后一寸硬生生停住!
他看見了蘇問裴蘸著果汁在地上疾書的字:
漿果 → 驛道毀 → 陸運(yùn)斷
火藥 ← 錢氏船 ← 漕河
一道血淋淋的箭頭直指窗外!
陳玄瞳孔驟縮——窗外正是穿皇城而過的玉帶河!錢氏的運(yùn)火藥船此刻必在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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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的皇城,燈火如垂死掙扎的獸眼。
蘇問裴被鐵鏈拴在鎖麟臺最高處的露臺。夜丞玄色大氅被狂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九條狐尾虛影在身后若隱若現(xiàn)?!翱辞宄?,”他扣住蘇問裴的后頸逼他俯視全城,聲音裹著血腥味的愉悅,“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下方玉帶河上,三艘懸掛靖海侯徽記的貨船正緩緩駛過水門。船上堆滿“茶葉”草袋,但吃水線深得反常——是火藥的密度!
“你知道他們要在哪里引爆嗎?”夜丞的指尖劃過他冰涼的耳廓。
蘇問裴猛然看向皇城東南角——那里是百座琉璃頂?shù)倪B綿倉庫,存著晟朝九成燈油!
燈油庫!
一旦火藥在油庫旁炸開……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并非來自油庫!
西北角沖起漫天火云!熾熱的氣浪將鎖麟臺的琉璃瓦掀飛大半!
蘇問裴在震蕩中愕然轉(zhuǎn)頭——爆炸點(diǎn)是陳玄的政務(wù)堂!
“怎么會……”夜丞的笑意第一次僵在臉上。
火光映亮河面,那三艘“火藥船”的甲板上,錢氏水手正瘋狂將草袋拋入河中!袋口散開,涌出的根本不是火藥,而是發(fā)霉的陳糧!
中計(jì)了!!
真正的火藥早已通過白狐族提供的密道,送進(jìn)了陳玄處理赫連謀反案的核心中樞!
“玄卿——!”夜丞的嘶吼第一次染上恐慌。
九條狐尾如巨蟒絞向火場,卻在觸到烈焰的瞬間發(fā)出焦臭!狐妖畏火!
蘇問裴在漫天火星中閉上眼
他蘸著被熱浪灼出的臂上鮮血,在欄桿上寫下最后一句判詞:
“君以此始,必以此終”
夜丞用燈油暴利誘貴族入局,而他的王朝,正被同樣的貪婪之火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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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鎖麟臺浸在血與焦灰里。
陳玄被挖出廢墟時,左手緊攥著一卷燒剩的文書殘頁。
蘇問裴借著月光看清了焦痕間的字:
“赫連氏供稱:白狐長老贈鑰……”
雪盞站在陰影中,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滿地狼藉。
她剝開一顆完好的野漿果,殷紅汁液如血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