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時漸漸收住了聲勢,只剩下零星的雨滴從連廊頂棚邊緣墜落,敲在積水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空曠的回響。這聲音卻仿佛被隔絕在了一層無形的屏障之外。
許婧柔臉頰貼著顧凌澈濕透冰冷的校服褲腿,臀側(cè)被他那只帶著薄繭、溫度滾燙的手掌輕輕覆蓋著。那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熱意,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溫柔地包裹住悶脹的酸痛,也驅(qū)散著侵入骨髓的寒意。身體深處緊繃的弦,在疼痛緩解和這股奇異的、帶著血腥氣的安全感中,一點點松弛下來。極度的疲憊和情緒的巨大消耗,如同退潮后留下的綿軟沙灘,讓她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合攏。細(xì)弱的嗚咽漸漸平息,只剩下綿長而均勻的、帶著輕微鼻音的呼吸聲。
她睡著了。
環(huán)抱著他小腿的手臂依舊固執(zhí)地圈著,只是力道松懈了許多。那張濕漉漉、蒼白的小臉,毫無防備地枕在他腿上,長而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安靜地覆在下眼瞼,留下兩彎疲憊的陰影。紅腫的眼圈尚未消退,唇色也淡得可憐,像個被雨淋透后終于找到庇護所、精疲力竭的瓷娃娃。
顧凌澈僵硬地維持著半蹲的姿勢,像一尊被遺忘在雨中的石像。他微微側(cè)著頭,下頜線繃得死緊,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長久地落在她沉睡的側(cè)臉上。
她睡著了。
就在他腿上。
毫無防備。
這個認(rèn)知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混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一股難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緒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帶著酸澀的暖意和一種讓他指尖都微微發(fā)麻的悸動。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被他一次次用兇狠推開、一次次傷害到哭泣的女孩,會以這樣全然依賴的姿態(tài),蜷縮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心口那塊被反復(fù)撕扯、冰冷堅硬的地方,像是被這毫無防備的睡顏和均勻的呼吸聲,悄然融化了一個小小的角落。一種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憐惜,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頂開了厚重的堅冰。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臀側(cè)那片被濕透布料包裹的區(qū)域。淤傷和疼痛并未消失。他覆在那里的手,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肌膚的溫?zé)岷汀⑽⒌慕┯?。剛才踹上去的力道有多重,他心知肚明?/p>
不能讓她這樣濕著睡。
會著涼。
傷……也得處理。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迫切,壓過了所有混亂的思緒和別扭的情緒。
顧凌澈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似乎也無法澆熄他耳根和后頸不斷攀升的熱度。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想要抽回那只覆在她臀側(cè)的手。
指尖剛微微一動——
許婧柔嗯……
睡夢中的許婧柔似乎感覺到了熱源的撤離,無意識地蹙緊了秀氣的眉頭,發(fā)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囈語。環(huán)抱著他小腿的手臂也跟著緊了緊,臉頰在他濕冷的褲腿上依賴地蹭了蹭,仿佛在尋找那消失的暖意。
顧凌澈的動作瞬間僵??!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股更洶涌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連帶著覆在她臀側(cè)的那只手掌都變得滾燙無比。他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生怕再驚擾了她的安眠。
過了幾秒,確認(rèn)她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呼吸再次變得綿長均勻,顧凌澈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吐出一口濁氣。他不敢再動那只手了。
另一只垂在身側(cè)、緊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傷口里,帶來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瞬。他必須做點什么。
顧凌澈的目光掃過散落在不遠(yuǎn)處積水里的書包和書本。最終,定格在書包旁邊一個滾落出來的、小小的白色塑料藥盒上——那是之前醫(yī)務(wù)室老師塞給許婧柔的,里面裝著碘伏棉球和一小瓶跌打損傷的藥油。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他伸出那只自由的手(幸好沒有被抱?。?,動作盡可能地放輕、再放輕,伸長手臂,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個小小的藥盒從濕漉漉的地面上勾了過來。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冰冷的泥水。
藥盒入手,帶著一點涼意。他低頭,看著掌心里這個小小的白色盒子,又看看腿上沉睡的女孩,再看看自己那只還覆在她傷處、無法動彈的手,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窘迫和無措瞬間攫住了他。
怎么弄?
叫醒她?不……不行。
他……他自己來?
這個念頭讓他耳根的紅暈瞬間蔓延到了脖頸!握著藥盒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可看著她沉睡中依舊微蹙的眉頭,感受著手心下那片需要處理的淤傷,顧凌澈咬了咬牙,下頜繃得更緊。他像是下定了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用牙齒笨拙地咬開藥盒邊緣的卡扣。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連廊里格外清晰。
顧凌澈心臟猛地一跳,立刻屏住呼吸看向許婧柔。還好,她只是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并未醒來。
他松了口氣,動作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打開藥盒,里面果然躺著幾枚獨立包裝的碘伏棉球,還有一小瓶深褐色的藥油。他盯著那瓶藥油,又看看許婧柔濕透的校服褲子,眉頭死死擰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