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在走廊站了許久,直到指尖被金屬病歷夾冰得發(fā)疼,才慢慢推開病房門。顧沫已經(jīng)閉上眼,呼吸均勻,像是真的睡著了。他放輕腳步走過去,目光落在少年蒼白的側(cè)臉上——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唇色還是沒什么血色,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
“沫沫?”他試探著低喚一聲,對方毫無反應。
林暮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指尖懸在顧沫手背上方,最終還是克制地收回。他翻開床頭柜上的病程記錄,江淮的字跡清晰有力,每一項檢查和用藥都標注得極為細致。可越是看著這些冰冷的文字,他腦海里越是反復回放著江淮說的那句話:“他說你忙著救人,沒時間管他這點‘小毛病’?!?/p>
林暮閉上眼,想起顧沫第一次低血糖暈倒在他辦公室,也是這樣蒼白脆弱的樣子。那時他剛結(jié)束一臺急診手術(shù),看到躺在沙發(fā)上的少年,心臟像是被攥緊了。他推掉了所有會診,守在旁邊喂糖水,顧沫醒過來時,眼里還帶著水汽,卻笑著說:“林醫(yī)生,你好厲害,剛下手術(shù)臺還能照顧我。”
那時的顧沫,看他的眼神里滿是依賴和崇拜。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是他連續(xù)半個月住在醫(yī)院,錯過一周年?還是他在顧沫急性腸胃炎發(fā)作時,正在給一位VIP患者做術(shù)前談話?又或者是無數(shù)個深夜回家,顧沫已經(jīng)抱著枕頭在客廳沙發(fā)上等睡著,而他只能輕手輕腳把人抱回床上,第二天清晨在人沒醒之前又離開?
“對不起……”林暮對著沉睡的人,無聲地吐出三個字。
下午顧沫被推去做CT,林暮堅持要跟著,推著病床的手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顧沫全程閉著眼,直到被抬上檢查床,才微微睜開一條縫,視線掠過林暮,落在天花板上
“別怕,很快就好?!绷帜焊┥碓谒呎f,聲音放得極輕。
顧沫沒回應。檢查結(jié)果出來,肺部炎癥有所吸收,符合轉(zhuǎn)普通病房的條件。江淮拿著報告單找到林暮時,他正在護士站幫顧沫辦理轉(zhuǎn)科手續(xù)。
“情況不錯,”江淮把單子遞過去,“301病房,靠窗的床位,采光好。”
林暮接過單子,目光在“主治醫(yī)生:江淮”那行字上頓了頓,沒說話。
“你也別太著急,”江淮拍了拍他的肩膀,“顧沫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上硬,心里未必沒數(shù)。等他身體好點,好好聊聊。”
林暮點點頭“謝謝你,江淮?!?/p>
“跟我客氣什么?!苯葱α诵?,“之月還在病房陪著他呢,你快去看看吧”
林暮走到3021病房門口時,正聽到沈之月的聲音從里面飄出來。林暮推開門的動作頓了頓,然后才像沒事人一樣走進去:“在聊什么?”
沈之月看到他,立刻站起來:“林暮哥,正好,我跟江淮哥得去趟超市,給沫沫買點洗漱用品?!彼麤_顧沫使了個眼色,“你好好休息,我們很快回來?!?/p>
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諝馑查g安靜下來,顧沫側(cè)過身,面朝里躺著,留給林暮一個單薄的背影。
林暮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看著少年蜷縮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得慌。他沉默了很久,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開口:“沫沫,還生我氣嗎?”
顧沫沒動,也沒說話。
“我知道,”林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那些遲來的歉意說出口,“這幾年,我總是沒時間陪你,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的生日、畢業(yè)典禮,一周年,還有你生病的時候……我都沒在你身邊。”
他頓了頓,看到顧沫的肩膀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對不起,沫沫,”林暮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是我不好,總以為你會一直在原地等我,總以為……工作忙完這陣就好了。是我太自私了?!?/p>
顧沫還是沒回頭,只是被子里的手指慢慢攥緊了。
林暮看著他泛紅的耳根,心里疼得厲害。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樣摸摸他的頭,指尖快要碰到發(fā)絲時,又猶豫著收了回來。
“那天江淮跟我說,你不讓我給你治療,”林暮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失落,“說我忙著救人,沒時間管你……”
他沒說出口的是,聽到這話時,他有多害怕。害怕顧沫真的不再需要他,那個十七歲喜歡自己的人。
“我不是忙著救人,”林暮急切地想解釋,“我是……”他想說他是想給顧沫更好的生活,想在這個高壓的行業(yè)里站穩(wěn)腳跟,才能更有底氣地護著他??蛇@些理由,在顧沫獨自承受病痛的時候,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林醫(yī)生,”顧沫終于開口了,聲音悶悶的,帶著剛醒時的沙啞,“你出去吧,我想睡了?!?/p>
林暮的心沉了下去。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最終,他只是低聲說了句“好”,然后站起身,腳步沉重地朝門口走去。就在他手握住門把的那一刻,身后傳來顧沫極輕的、帶著哽咽的聲音
“……你不是忙著救人,你是忙著做林暮醫(yī)生,忘了做我的暮哥。”
林暮的身體猛地一僵,握門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到顧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來,臉上濕漉漉的,眼淚正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
“你總說忙,”顧沫吸了吸鼻子,眼淚掉下來“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忙;我想跟你說說話的時候,你在忙;我一個人被忽視,一個人在……”他說不下去了,用被子蒙住了頭,壓抑的哭聲從被子里傳出來,細碎而絕望。
林暮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這哭聲一寸寸撕裂。他不知道,那些他以為的“小事情”,在顧沫心里積攢了這么多。他以為顧沫懂事,以為顧沫理解,卻忘了他的沫沫,也只是個需要人疼的孩子。
他一步步走回床邊,在顧沫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覆在被子上,感受著少年身體的顫抖。
“對不起,沫沫,”林暮的聲音里充滿了痛楚和悔恨,“是我錯了,真的錯了?!?/p>
他俯下身,把臉埋在被子上,靠近顧沫的耳邊,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和懇切:
“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讓我重新學做你的暮哥?!?/p>
被子里的哭聲漸漸小了,只剩下細微的抽噎。林暮一直沒動維持著這個姿勢
窗外已經(jīng)是晴天。陽光變得柔和起來,透過玻璃灑在地板上,拉出一到光影。病房里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