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風(fēng)帶著點暖，吹進(jìn)醫(yī)院門診樓的走廊時，卻被消毒水味沖淡了大半。顧沫站在心臟外科辦公室門口，指尖在白墻上來回蹭了蹭，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定了定神。

里面?zhèn)鱽矸v的聲音，是林暮的，輕而規(guī)律。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林暮正低頭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戛然而止。他抬頭看過來，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這個時間顧沫本該在繪本館，今天卻沒打招呼就來了，臉色比昨天視頻時更白些，眼下泛著淡淡的青。

“林主任?！鳖櫮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他走到辦公桌前，沒像往常那樣湊過去撒嬌，只是站在離桌邊半步的地方，手輕輕攥著衣角，“我想住院?！?/p>

林暮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墨水滴在病歷上，暈開一小團(tuán)灰。他沒問“怎么了”，也沒說“是不是不舒服”，只是看著顧沫的眼睛，那雙總是亮著光的眼睛，此刻藏著他太熟悉的東西，是預(yù)感，是決心，是不想讓他突然面對的溫柔。

“好。”林暮放下筆，聲音平穩(wěn)得像一汪深水，聽不出波瀾，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的汗已經(jīng)浸濕了筆桿。

辦公室角落的沙發(fā)上，江淮正翻著檢查報告，聞言猛地抬頭，眉頭瞬間擰成了結(jié)。沈之月端著剛泡好的茶走過來，手里的杯子晃了晃，熱水濺在手背上，他卻像沒感覺到，只是盯著顧沫：“沫沫，是不是……”

“沒事?！鳖櫮瓫_他笑了笑，睫毛顫了顫，“就是想做個系統(tǒng)檢查，住幾天踏實?！彼f得輕描淡寫，卻避開了沈之月的眼睛，他怕看到那雙總是帶著關(guān)切的眼睛里，此刻藏不住的沉重。

江淮合上報告，站起身時帶起一陣風(fēng)，白大褂的下擺掃過沙發(fā)扶手。他走到顧沫面前，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有常年做醫(yī)生的冷靜：“那就做個檢查吧?！彼D了頓，目光掃過顧沫攥緊的衣角，補(bǔ)充道，“全面點，心電圖、心臟超聲、心肌酶譜……都查一遍?！?/p>

“好。”顧沫點頭，乖乖應(yīng)下，像以前無數(shù)次配合檢查那樣，只是這次，他沒往林暮身后躲。

林暮已經(jīng)拿起了電話，給住院部打了個電話：“留個單人病房，靠窗的，麻煩準(zhǔn)備好監(jiān)護(hù)儀?！彼穆曇粢琅f溫和，安排得條理分明，仿佛顧沫只是來做個常規(guī)療養(yǎng)，而不是預(yù)感到什么的主動入院。

掛了電話，他走到顧沫身邊，自然地牽起他的手。顧沫的手很涼，指尖泛著白，林暮用掌心裹住，輕輕搓了搓：“我陪你去檢查。”

“嗯。”顧沫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林暮的手總是暖的，指腹帶著常年握手術(shù)刀的薄繭，摩挲在他手背上，像在給他無聲的支撐。

去檢查室的路上，走廊里人不多，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畫著長長的光斑。顧沫走得很慢，林暮牽著他，步頻放得和他一致。

“林主任，”顧沫忽然開口，聲音很輕，“病房的窗臺上，能放我的薄荷草嗎？”

“能?！绷帜簜?cè)頭看他，眼里帶著笑意，“還能放你喜歡的向日葵，我讓花店每天送一束。”

“不用那么貴的?！鳖櫮瓝u搖頭，“薄荷草就好，好養(yǎng)活?！?/p>

就像他自己，努力活著，努力抓住每一陣風(fēng)，每一縷光。

心電圖室的門開著，護(hù)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儀器。顧沫解開外套扣子時，手指很穩(wěn)，沒像以前那樣發(fā)顫。電極片貼上胸口時，他甚至能感覺到林暮站在旁邊，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擔(dān)憂，是陪伴。

機(jī)器開始運轉(zhuǎn)，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紙頁緩緩滑出，畫出起伏的波形。江淮站在屏幕前，眉頭越皺越緊，指尖在屏幕邊緣輕輕敲著，那是他遇到棘手情況時的習(xí)慣。

沈之月拿著超聲探頭走進(jìn)來，看到顧沫安靜躺著的樣子，眼圈紅了紅，卻還是彎起嘴角：“放松點，很快就好?！?/p>

顧沫看著天花板，聽著探頭在胸口滑動的微涼觸感，聽著林暮站在門口的呼吸聲，忽然覺得很平靜。

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后的準(zhǔn)備，是他能為林暮做的，別讓他在某個尋常的清晨或傍晚，突然面對空蕩的房間；別讓他在手術(shù)臺上，聽到那句“來不及了”；別讓他像五年前那樣，抱著回憶過漫長的日子。

檢查做完，林暮扶著他坐起來，替他理好衣服。“去病房吧，我讓阿姨把你帶的書送過來了?！?/p>

“嗯?！鳖櫮c頭，被林暮牽著往外走時，路過走廊的鏡子，他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卻沒了往日的惶恐，身邊的林暮牽著他的手，步伐堅定，像要帶他走過一段很長的路。

病房果然是靠窗的，陽光正好落在床沿，窗臺上擺著個空花盆，是林暮提前讓人準(zhǔn)備的。顧沫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抽芽的柳樹，忽然笑了。

林暮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餓不餓？我去買你愛吃的餛飩?！?/p>

“好?！鳖櫮c頭，看著林暮轉(zhuǎn)身出去的背影，忽然對著空氣輕聲說：“林暮，等我好點，我們還去看海好不好？”

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帶著柳芽的清香，像是誰在輕輕應(yīng)了聲“好”。

江淮和沈之月站在病房門口，看著里面安靜的畫面，沒進(jìn)去打擾。江淮摸出煙盒，又想起是無煙區(qū)，煩躁地塞了回去。沈之月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會好的?！?/p>

江淮沒說話，只是看著林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眼底的沉重像化不開的霧——他們都知道，顧沫主動走進(jìn)來的不是病房，是他能給的，最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