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點，陽光曬得柏油路面都有些發(fā)軟，空氣里浮動著慵懶的熱浪。星星球科技防衛(wèi)部門的大廳空曠安靜，只有伽羅翻動紙質巡邏記錄本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他低頭，筆尖劃過紙面，留下工整的字跡：“任務編號：P-0730；巡邏區(qū)域：東三區(qū)；巡邏人員：伽羅，小心超人；出發(fā)時間：15:07；天氣狀況：晴，氣溫偏高……”
站在他側后方一步之遙的小心，安靜得像一道影子。
他們在組織里還是第一次安排在一起共事。小心雙手插在深藍色外套的口袋里，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小心沒什么表情，目光掠過伽羅專注記錄的側臉，又轉向大廳窗外被烈日曬得有些發(fā)蔫的梧桐樹蔭，似乎對伽羅這種近乎刻板的事無巨細習以為常。
這個和自己共事的家伙，真的好冷淡啊。伽羅想。
“好了?！辟ち_合上記錄本，金屬線圈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他抬頭，目光掃過小心，確認對方的狀態(tài)，“出發(fā)吧?！甭曇舫练€(wěn)，帶著軍人特有的簡潔。
小心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這個和自己共事的家伙，還不喜歡說話。伽羅想。
東三區(qū)臨近老商業(yè)街，午后行人不多，顯得有些空曠。伽羅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穩(wěn)定。他銳利的目光掃過街道兩側：緊閉的卷閘門、擺放整齊的垃圾桶、偶爾停在路邊的小型運輸車……他再次拿出記錄本和筆，停下腳步，對著一個半開的消防栓井蓋仔細看了看，低頭寫起來：“井蓋編號F-12，輕微移位，需報備維修?！?/p>
一只橘黃色、皮毛油亮的野貓慢悠悠地從旁邊停著的懸浮貨車底盤下踱出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金色的豎瞳懶散地瞥了這兩個穿著制服的人一眼，又自顧自地走到墻根下，找了個有陰影的地方趴下了。
伽羅的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它。他走過去幾步，在那只貓警惕地豎起耳朵前停下，低頭在本子上繼續(xù)寫：“區(qū)域C-7，發(fā)現(xiàn)未登記流浪貓一只，橘黃色，成年雄性，健康狀況良好，無攻擊性表現(xiàn)。建議后續(xù)關注或聯(lián)系流浪動物管理中心?！睂懲辏ь^對小心超人說：“這種潛在的環(huán)境變量也需要記錄在案?！?/p>
小心沒說話，只是帽檐微微動了一下，視線落在那只已經舒服地瞇起眼睛打盹的橘貓身上。幾秒鐘后，他移開目光，離貓遠了一些，然后重新看向前方街道。
那個和自己共事的家伙，不喜歡貓離他很近。伽羅想。
伽羅也習慣了這種沉默，合上本子：“繼續(xù)?！?/p>
兩人沿著規(guī)劃好的路線前行，空氣里只有伽羅偶爾停筆寫字的聲音和遠處模糊的車流聲。
陽光斜斜地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投射在有些老舊的人行道上。
路過一家便利店門口時，自動門“叮咚”一聲滑開，三個穿著花哨背心、頭發(fā)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人勾肩搭背地走出來，手里晃著剛買的冰鎮(zhèn)飲料，大聲說笑著。
伽羅和小心正好走到店門附近。伽羅下意識地側身讓路，同時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這三個人，評估著潛在風險。這本是職業(yè)習慣性的觀察，卻引來了其中那個染著刺眼綠毛的年輕人的注意。
“喂，看什么看？”綠毛青年停下腳步，斜著眼上下打量伽羅，語氣帶著明顯的挑釁。他旁邊兩個同伴也停下，抱著胳膊，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伽羅神色平靜，眼神沒有任何波動，語氣公式化：“例行巡邏，請配合。”他并不想與平民發(fā)生無謂沖突。
“配合？配合你*！”綠毛青年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正好濺到伽羅锃亮的黑色軍靴鞋尖上。
他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要貼上伽羅，濃重的汗味混合著廉價香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穿身皮就了不起？盯著老子看，想找茬是吧？”
伽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為對方的污言穢語，而是這種毫無意義的肢體接近讓他本能地繃緊了神經。他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后退，只是身體重心微微下沉，右手手指不易察覺地蜷了一下，聲音依舊穩(wěn)定，但多了一絲冷硬：“請保持距離，注意言行?！?/p>
“喲呵！還跟老子裝？”綠毛青年怪笑一聲，猛地伸手就去推伽羅的肩膀，“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
那個“道”字還在他喉嚨里滾動，變故陡生！
一道深色的影子毫無預兆地從伽羅身后一步的位置閃出，快得如同撕裂空氣的閃電。
綠毛青年伸出的手甚至沒能碰到伽羅的制服布料，手腕就被一只戴著黑色露指手套的手死死扣??！
那力道大得驚人，綠毛青年只覺得腕骨像是被鐵鉗夾住，劇痛瞬間炸開，他臉上的囂張瞬間扭曲成了痛苦和驚愕，剛出口的臟話變成了一聲短促的慘叫：“啊——！”
小心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圩Ψ绞滞蟮耐瑫r，他身體順勢前傾，另一只手精準地按住對方的后頸，借著對方前沖的力道猛地向下一壓！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
“砰！”
一聲悶響。
綠毛青年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整個人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臉朝下被狠狠摜在滾燙粗糙的人行道上。他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完整的，就徹底趴著不動了，只有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整個過程快到另外兩個同伴臉上的獰笑都還沒來得及轉換成驚駭。
空氣凝固了半秒。剩下兩個混混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囂張的氣焰被這突如其來的、碾壓般的暴力徹底澆滅。他們驚恐地看著那個戴著帽子、仿佛從始至終就沒動過的那個身影，又看看地上像灘爛泥一樣的同伴，腿肚子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其中一個反應稍快，怪叫一聲，轉身就想跑。
伽羅動了。
他一步跨出，精準地卡在對方逃跑的路徑上，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墻。
他右手閃電般探出，抓住那個試圖逃跑混混的后衣領，猛地向后一拽。那混混感覺自己像是被起重機吊起來一樣，雙腳離地，又重重摔回地面，摔得七葷八素，只剩下倒抽冷氣的份。
另一個混混徹底嚇傻了，僵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牙齒咯咯地打著架。
伽羅的目光掃過地上兩個失去行動能力的家伙，最后落在小心身上。小心已經松開了手，站直身體，重新退回到伽羅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剛才那個瞬間爆發(fā)出駭人力量的根本不是他。他微微低著頭，帽檐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繃緊的下頜，剛才那雷霆一擊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呼吸平穩(wěn)得近乎冷漠。
這個和自己共事的家伙，和自己的配合還不錯。伽羅想。
伽羅沒有立刻說話，他彎腰，從制服內側口袋拿出一個扁平的黑色通訊器，按了幾下，對著里面清晰簡潔地匯報：“東三區(qū)，C-7便利店門口，三名尋釁滋事者已被控制，請求治安隊支援?！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
匯報完畢，他收起通訊器，這才轉過身，正面朝向小心。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遞過去一個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銀色金屬小盒。盒子表面帶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棱角分明。
“拿著。”伽羅的聲音低沉，目光落在小心超人垂在身側、指節(jié)還有些微微發(fā)白的右手上。剛才那一下擒拿和摜摔，雖然動作迅猛，但沖擊力是相互的。“下次，站我身后?！彼恼Z氣很淡，不是責備，更像是一種提醒，一種對搭檔位置和方式的界定。
小心的視線在伽羅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那只伸過來的手上，以及掌心的藥盒。他沒有問是什么，也沒有拒絕，只是沉默地抬起右手，指尖擦過伽羅的掌心，帶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癢，取走了那個冰冷的金屬小盒。他把它攥在手心，金屬的涼意透過手套的纖維傳遞到皮膚。
他沒有回答“站身后”那句話，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街道遠處，帽檐下的嘴唇似乎抿得更緊了些。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只在天際殘留一抹深沉的紫紅。星星球科技防衛(wèi)部門的基地大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城市的霓虹，像一塊沉默的黑色水晶?？諝饫餁埩糁兹盏脑餆幔盹L開始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
基地內部通道空曠安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光滑的金屬地面上規(guī)律地回響。
伽羅走在前，步伐依舊穩(wěn)健，但仔細看，他左側肩膀的動作似乎比往常僵硬一絲。小心依舊落后半步，帽檐壓得很低，握著那個銀色小藥盒的手一直揣在外套口袋里，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金屬棱角。
他們徑直走向醫(yī)務室。自動門無聲滑開，里面一片冷清。白色的燈光照得一切纖毫畢現(xiàn)，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檢查臺、藥柜、器械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個值班醫(yī)生或護士的影子都沒有。只有墻上的電子鐘發(fā)出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電流聲，紅色的數(shù)字無聲地跳動著：19:48。
伽羅走到一個空的檢查臺邊，動作略顯緩慢地脫下深藍色的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緊身作戰(zhàn)背心。左側肩胛骨下方，靠近腋下的位置，深色的背心布料上洇開了一小片顏色更深的區(qū)域，邊緣已經有些干涸發(fā)硬。
是白天那個綠毛混混被摜倒時胡亂揮動手臂，不知怎么帶倒了旁邊立著的金屬廣告牌支架，沉重的金屬邊角在伽羅格擋時，狠狠擦過了他的肩膀外側。
當時情況混亂，腎上腺素作用下幾乎沒感覺，此刻松懈下來，那被硬物高速擦刮過的皮肉才遲鈍地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悶痛。
他背對著門口，小心地將外套搭在椅背上，準備去拿消毒藥水和敷料。動作間牽扯到傷處，讓他下意識地吸了口涼氣，眉頭鎖緊。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伽羅回頭，看到小心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手里還拿著那個銀色的藥盒。
他沒有走進來，只是站在門框的陰影里，帽檐下的眼睛似乎看向伽羅受傷的肩膀方向，又似乎只是看著空中的某一點。
伽羅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神色恢復如常，對著門口那個沉默的身影說：“小傷，處理一下就好。你……”他本想說你也可以去休息了，但話未出口，門口的身影已經動了。
小心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動作快得幾乎像是錯覺。然后他轉過身，深藍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通道的拐角，腳步聲迅速遠去。
伽羅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幾秒鐘后，才轉回身，繼續(xù)處理自己的傷口。消毒藥水接觸到破損的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牙關微微咬緊。醫(yī)務室里只剩下他壓抑的呼吸聲和藥棉擦過皮膚的窸窣聲。
處理完傷口，貼上無菌敷料，痛感被藥物暫時壓制下去，只剩下持續(xù)的悶脹。伽羅穿上外套，動作依舊帶著點不自然的僵硬。他走出醫(yī)務室，空曠的走廊被頂燈照得一片慘白。他下意識地朝基地生活區(qū)的方向走去，準備回宿舍休息。
剛走到生活區(qū)的公共區(qū)域，一股熟悉的、溫暖的食物香氣就飄了過來。不是食堂大鍋飯的味道，更像是……某種簡單的、帶著家庭氣息的湯面香氣。
伽羅的腳步停住了。他循著那縷溫暖誘人的香氣，走到公共小廚房的門口。廚房里只亮著一盞懸掛在操作臺上方的暖黃色小燈，光線柔和，驅散了走廊的冷白。
小心背對著門口，站在灶臺前。他脫掉了那件標志性的深藍色外套，只穿著里面簡單的黑色T恤，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面湯。鍋里翻滾著細白的面條，旁邊的小碟子里放著切得細細的蔥花和一點油亮的醬料。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他，鍋里升騰起的白色水汽裊裊上升，氤氳開一片朦朧的暖意，模糊了燈光的邊界，也柔和了他周身慣常那種生人勿近的冷硬線條。
“馬上就可以吃了。”清冷的聲音響起。伽羅下意識點頭，發(fā)覺對方看不到，又回了句“嗯?！?/p>
小心手里拿著一個長柄湯勺，動作有些生澀，但很仔細地攪動著鍋里的面條，似乎生怕它們黏在一起。
水汽不斷蒸騰，彌漫在小小的空間里，帶著麥香和湯底的暖意。伽羅站在門口陰影中，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粗强|縷白色的霧氣在燈光下升騰、彌散，看著那個總是沉默得像塊冰的搭檔，此刻被這人間煙火的熱氣溫柔地包裹著。肩膀下方敷料覆蓋下的傷處，那持續(xù)不斷的悶痛感，在這片帶著食物香氣的溫暖水霧里，似乎奇異地被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讓人想要停留的熨帖。
他靠在冰冷的金屬門框上，看著那片被水汽模糊的光暈。
伽羅想，和這個與自己共事的家伙待在一起，好像……還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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