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鈍痛在持續(xù)的護手霜浸潤下，終于從尖銳的抗議變成了沉悶的背景音。維克多教授那句“冰冷的零件”依舊像根刺扎在心里，但周曉曉那盤“后現(xiàn)代水泥”調(diào)色盤和陸子航“躺尸”哀嚎的表情包，像帶著溫度的創(chuàng)可貼，暫時封住了傷口滲出的寒意。陳暮坐在琴凳上，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車爾尼740譜子上冰涼的音符，不再帶著昨日的自虐，只剩下一種疲憊后的平靜。她在嘗試理解“順流”，嘗試將顧言那些冰冷的標注內(nèi)化，雖然進展緩慢得像蝸牛爬行，但至少……不再是無頭蒼蠅。

手機震動，是集訓(xùn)營APP發(fā)來的正式通知，加粗的標題像冰冷的鐵塊砸進這短暫的平靜里：

【重要通知：雙鋼琴合奏階段性考核將于三日后進行。請所有學(xué)員于今日下午17:00前完成組隊登記。未完成組隊者，將由系統(tǒng)隨機分配搭檔?？己顺煽儗⒂嬋雮€人總評，占比30%?！?/p>

30%！

冰冷的數(shù)字像重錘，狠狠砸在陳暮剛剛平復(fù)一些的心湖，瞬間激起驚濤駭浪。合奏！那個懸在頭頂、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難題，終于落下了！

琴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調(diào)單調(diào)的嗡鳴，和她驟然加速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三天！只有三天！而她……依舊孑然一身。

趙思琪那句帶著施舍意味的“要不要幫你問問還有沒有落單的？”和蘇晚晚那溫和卻疏離的“你自己決定就好”，清晰地回響在耳邊。被排除在她們的小圈子之外，其他同學(xué)或早有默契，或?qū)λ炊h之……偌大的集訓(xùn)營，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就像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音符，找不到能與之共鳴的另一半。

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系統(tǒng)隨機分配？和一個完全陌生、甚至可能同樣技術(shù)不佳、或者根本看不起她的人搭檔？在占比30%的重要考核里？那簡直是災(zāi)難！維克多教授“困獸”和“零件”的評價會像烙印一樣，更深地刻在她的名字上！

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沖出去、抓住任何一個可能的人哀求組隊的沖動涌上喉嚨。她猛地站起身，琴凳被帶得向后挪動，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她拉開琴房門，走廊里人聲鼎沸，學(xué)員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熱烈地討論著，交換著聯(lián)系方式，臉上帶著找到搭檔的興奮或緊張?？諝饫飶浡环N無形的、將她徹底排斥在外的暖流。

“劉暢，我們那首勃拉姆斯的開頭，我覺得力度層次還可以再豐富一點……”

“沒問題！晚點去雙鋼琴房試試！”

“李薇，你跟誰組隊了？動作這么快？”

“嗯，跟B班的王雪，我們之前大師課合作過，比較默契……”

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名字，都像細小的針，扎在陳暮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像個游魂，在人群中穿行，目光倉惶地掃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她看到李薇和一個圓臉女生手挽手走過，看到她向自己投來一個帶著點同情、又迅速移開的目光。她看到幾個技術(shù)同樣不算拔尖、但平時還算友善的女生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么。陳暮鼓起勇氣，腳步有些虛浮地走過去。

“那個……”她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自己都厭惡的卑微，“你們……找到搭檔了嗎？我……”

話還沒說完，其中一個女生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打斷了她，臉上堆起歉意的笑：“啊，陳暮啊，不好意思啊，我們剛剛說好了，四個人正好兩兩一組了！” 另外兩個女生也連忙點頭附和，眼神躲閃。

“哦……這樣啊，好的，沒關(guān)系?！标惸撼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她轉(zhuǎn)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逃開。背后傳來壓低的議論聲，像細小的芒刺鉆進耳朵。

“……她還沒找到啊？”

“誰敢跟她組??？技術(shù)拖后腿不說，脾氣還……”

“噓！小聲點……”

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靠在冰涼的墻壁上，看著眼前熱鬧卻與她無關(guān)的人群，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指關(guān)節(jié)的疼痛似乎又尖銳起來，提醒著她的“不合格”。三天后……30%……隨機分配……維克多教授失望的眼神……趙思琪她們可能幸災(zāi)樂禍的議論……所有冰冷的碎片都堆積在一起，壓得她喘不過氣。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不行。不能哭。

眼淚……淹沒骨骼……

顧言冰冷的聲音和那句鉛筆標注的【呼吸】在混亂的腦海中閃過。

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挺直脊背，強迫自己離開這片讓她窒息的熱鬧，走向相對僻靜的走廊盡頭。她需要一個地方，哪怕只是暫時躲避這鋪天蓋地的絕望。

就在她轉(zhuǎn)過拐角，準備推開那扇通往僻靜樓梯間的防火門時，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樓梯間入口的陰影里，靜靜地佇立著一個人。

顧言。

他依舊穿著那身簡單的黑色運動服，身形挺拔得像一桿標槍，無聲無息地融在昏暗的光線里。他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看墻上掛著的消防疏散圖，又似乎只是在等待。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波，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陳暮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他怎么在這里？又是巧合？還是……他看到了她剛才那狼狽不堪、四處碰壁的樣子？

羞恥感像火焰般灼燒著她的臉頰。她下意識地想后退，想立刻逃離這個見證了她所有難堪的人。但雙腿卻像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挪動。

就在這時，顧言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目光精準地落在了陳暮臉上。那眼神依舊平靜，沒有任何探究或憐憫，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無機質(zhì)的注視。他看著她蒼白而絕望的臉色，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看著她眼底強忍的濕意。

空氣凝固了幾秒。走廊盡頭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然后，顧言動了。

他朝陳暮的方向，邁出了一步。腳步很輕，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

陳暮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繃緊。

顧言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下眼瞼，目光落在陳暮緊攥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上。那上面，集訓(xùn)營APP的通知界面還亮著，加粗的“雙鋼琴合奏考核”和“組隊登記”字樣異常刺眼。

時間仿佛被拉長。陳暮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就在她以為顧言會像在琴房門口那樣，給出幾句冰冷的技術(shù)點評，或者干脆像在防火通道里那樣無視她直接走開時——

顧言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重新對上陳暮茫然又帶著一絲防備的眼睛。薄唇微啟，聲音不高，依舊帶著那種偏低冷的質(zhì)感，語速不快，吐字清晰，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決定：

“雙鋼琴考核?！?/p>

他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目光在陳暮驟然睜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吐出后面兩個字：

“一起。”

不是詢問。

不是商量。

沒有“要不要”，沒有“可不可以”。

是簡潔、冰冷、不容置疑的陳述句。

——“一起。”

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在陳暮混亂而絕望的世界里轟然引爆！

她徹底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看著近在咫尺的顧言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冷峻臉龐。他說……什么？一起？和她？組隊？參加雙鋼琴考核？那個代表著“精準”與“骨骼”頂點的顧言？那個像精密儀器一樣冰冷的顧言？

無數(shù)的疑問和巨大的沖擊讓她完全失去了反應(yīng)能力，只是呆呆地看著顧言，嘴唇微微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顧言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說完了，目光在她臉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秒，仿佛只是確認她聽到了。然后，他像完成了一個簡單的告知程序，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或話語，利落地轉(zhuǎn)過身。

黑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干凈利落的弧線。腳步聲再次響起，穩(wěn)定、從容，不疾不徐，朝著走廊另一端——那喧囂熱鬧的人群中心走去。留下陳暮一個人，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僵立在原地，耳邊只有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顧言那句冰冷、簡短、卻如同驚雷般炸響的——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