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愛樂音樂廳后臺的燈光總是慘白得刺眼。玲花用指腹輕輕擦拭小提琴琴弦上的松香粉末，化妝鏡里映出她眼下的青黑。這是她隨團巡演的第十七場，也是父親手術費到賬前的最后一場。

"林小姐，五分鐘后上場。"場務用德語提醒道。

玲花點點頭，將薄荷糖含在舌下。這是她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曾毅總笑說這像在含服某種音樂仙丹。想到這個名字，她下意識摸了摸琴盒內(nèi)側——那里藏著一張泛黃的合照，鳳凰傳奇第一次登臺時的模樣。

舞臺燈光亮起的瞬間，她看見了第一排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整場演出，他的目光如影隨形，特別是在她演奏《二泉映月》改編曲時，男人突然前傾身體，手肘撐在膝蓋上。

"你的揉弦里藏著故事。"演出結束后，男人在后臺通道攔住她，英語帶著美式腔調(diào)，"我是亞歷克斯，做電子樂的。"

玲花警惕地后退半步。過去三個月，她已經(jīng)遇到過太多以合作名義搭訕的人。"謝謝，我不接私活。"

"等等！"男人從錢包抽出一張名片，"你難道不想聽聽二胡音色怎么與TR-808鼓機對話嗎？"

名片邊緣鑲著金箔，在燈光下晃得玲花瞇起眼。她正要再次拒絕，胃部突然傳來絞痛——這是連續(xù)三天只吃面包的后遺癥。男人敏銳地注意到她瞬間蒼白的臉色。

"隔壁街有家深夜食堂，"他突然換成生硬的中文，"餃子，好吃的。"

熱騰騰的茴香餃子讓玲花想起家鄉(xiāng)。第三盤見底時，亞歷克斯推來iPad，屏幕上正在播放某個音樂節(jié)現(xiàn)場——正是她三小時前的演出視頻。

"看這段間奏，"他暫停在某個小提琴泛音處，"如果在這里疊加大理石廳的混響..."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出波紋狀的音軌，"再接入蒙古喉唱的泛音列..."

玲花瞪大眼睛。那些她從小在草原上聽過的聲音，正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在電子節(jié)拍中重生。

"你怎么會知道呼麥？"

亞歷克斯笑著調(diào)出手機相冊，劃到一張拍攝于內(nèi)蒙古的照片："2016年，我在錫林郭勒錄了三個月環(huán)境音。"照片角落，模糊的背景里竟閃過鳳凰傳奇的演出海報。

兩周后的深夜，玲花站在亞歷克斯位于米特區(qū)的錄音室里。四面墻上掛滿稀奇古怪的樂器，中央控制臺亮著幽藍的指示燈。

"試試這個。"亞歷克斯遞來一個改裝過的古箏，琴弦下裝著電磁拾音器。

當《敖包相會》的旋律從她指尖流出時，亞歷克斯突然接入一段電子脈沖。玲花驚得差點松手，隨即發(fā)現(xiàn)古老的曲調(diào)正在電流中煥發(fā)新生。他們即興創(chuàng)作到凌晨，直到玲花無意間哼起《月亮之上》的副歌。

亞歷克斯猛地按下停止鍵："這旋律...是原創(chuàng)？"

"是以前組合的歌。"玲花摩挲著琴弦，突然意識到這是五年來第一次主動提起鳳凰傳奇。

亞歷克斯突然沖向檔案柜，翻出一張沒有封面的CD塞進播放器。熟悉的旋律傾瀉而出——竟是鳳凰傳奇在2009年地下音樂節(jié)的現(xiàn)場盜錄！玲花清晰聽見年輕時的曾毅在間奏時喊了句"玲花接住！"。

"我找了這個組合整整五年！"亞歷克斯激動地指著頻譜分析圖，"看這個聲場結構，完全打破了東西方音樂的次元壁！"

合約到期的前一天，亞歷克斯將鍍金名片塞進玲花的琴盒："聽著，如果那個叫曾毅的小子還活著，你們重組那天，我要當?shù)谝粋€聽眾。"他眨眨眼，"順便說，維也納金色大廳明年三月有空檔。"

回國的飛機上，玲花反復摩挲著名片邊緣。云層之上，她仿佛聽見電子節(jié)拍與馬頭琴聲交織成新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