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話 心相之墟

玄木船穿過有無之痕，船身的木紋里還殘留著半虛半實的漣漪。剛穩(wěn)住船舵，洛云舟突然按住眉心——空間領域中，本該平滑的虛空里，竟“浮”著無數張人臉。那些面容或喜或悲，或怒或癡，細看時卻發(fā)現五官都在扭曲，像是被強行揉進虛空的墨跡。

“空間里……藏著東西?！彼讣鈩澾^領域邊緣，一張哭喪的臉突然湊近，嘴巴無聲開合，隨即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不是實體，更像是……念頭凝結的影子?！?/p>

月玲瓏的長劍突然嗡鳴，劍身上的真妄道紋浮現出層層疊疊的鏡像——每個鏡像里的她，都握著不同的劍：有的染著鮮血，有的纏著鎖鏈，有的劍刃已斷。“這些是……我沒選的路？”她揮劍斬斷鏡像，破碎的光影卻濺落在甲板上，化作一群持劍的虛影，朝她躬身行禮，仿佛在渴求被“選擇”。

靈溪的藥囊自動敞開，里面飛出的不是靈草，而是無數記憶碎片：有她救治過卻沒能救活的修士臨終前的眼神，有她煉廢的丹藥散發(fā)出的焦味，有她曾因猶豫而錯過的救治時機。這些碎片聚成一團霧，霧中傳來細碎的嘆息：“如果當時……”

石炎的火焰猛地竄高，映得船帆上浮現出一幅幅畫面：燒毀的村莊，被火焰吞噬的敵人，還有他小時候玩火時不小心燒掉的母親的衣角。畫面中的火焰帶著灼熱的痛感撲來，石炎握拳砸去，拳頭卻穿過火焰，擊中的是自己突然發(fā)燙的胸口?！笆切哪?？不對……”他看著火焰里自己猙獰的倒影，“是心里‘怕’的東西，被具象化了?！?/p>

江無夜的雙影玉佩亮起，這一次，光幕里沒有他人的過往，只有他自己：有時是在藏書閣里因記不住典籍而焦躁的少年，有時是在試煉中因判斷失誤而受傷的身影，有時是面對強敵時一閃而過的退縮。玉佩的真妄道紋劇烈閃爍，仿佛在辨別這些畫面的虛實。

“是‘心相之墟’。”洛云舟的空間領域突然收縮，將那些人臉虛影擠壓成一道道光紋，“這里的空間能映照出‘心之所存’——不僅是記憶，還有未說出口的話、沒實現的愿、藏在深處的懼，都會化作‘相’，顯現在眼前?！?/p>

話音剛落，船前方的虛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縫隙中走出一個與江無夜長得一模一樣的修士，只是對方的雙眼里沒有焦點，周身纏繞著灰黑色的霧氣。“你怕記不住所有事，怕辜負‘記實’二字，”假江無夜開口，聲音和真的一般無二，“不如讓我替你‘忘’掉那些沉重的，這樣更輕松?！?/p>

與此同時，月玲瓏面前的虛影們合為一體，變成一個持劍的女子，劍上的鋒芒比她的更盛：“你總想著劍要守護什么，太束手束腳了。揮劍只為自己，才是劍道真諦，你敢嗎？”

靈溪的霧團化作一個老者，正是她早已仙逝的師父：“你連我教你的基礎丹方都練不熟，還想走得更遠？不如停下來，守著藥廬過一生，安穩(wěn)?！?/p>

石炎面前的火焰聚成一個渾身是火的巨人，發(fā)出轟鳴：“力量就是用來燃燒的！怕傷人？怕失控？那你永遠成不了最強的火系修士！”

洛云舟的空間領域里，無數個“他”在奔跑，有的在修補空間裂縫，有的在擴張領域，有的卻在親手撕裂空間：“空間道韻不止是守護和連接，還有毀滅！你不敢承認這點，永遠到不了十品巔峰！”

江無夜看著眼前的假身，玉佩上的真妄道紋突然穩(wěn)定下來，光幕中閃過他曾記下的一句話：“心相非實，因念而生；念若不執(zhí)，相自消散。”他抬手，不是攻擊，而是將一道記實之光打在假身身上。

假身身上的灰霧瞬間散去，露出透明的輪廓：“你不怕嗎？怕自己終有一天記不住，怕自己做不到……”

“怕，但正因怕，才要更用力地記、更堅定地走?！苯瓱o夜的聲音很穩(wěn)，“記實之道，本就不是為了完美，而是為了在不完美中，仍能向前。”

隨著他話音落下，假身化作一道光粒，融入玉佩。與此同時，月玲瓏的劍刺穿了女子虛影：“劍的意義，本就是由握劍人自己定的，我選我的路，無需他人置喙?！膘`溪對師父虛影深深一拜：“弟子謝師父教誨，但安穩(wěn)不是終點，是起點?！笔孜兆【奕说氖滞?，火焰漸漸變得溫和：“力量是火，能燎原也能取暖，我選后者，不丟人。”洛云舟看著那些奔跑的虛影，空間領域突然舒展，將他們一一包容：“毀滅也好，守護也罷，都是空間的一部分，接受它，才能掌控它?！?/p>

當最后一道心相虛影消散，周圍的虛空恢復清明。江無夜的玉佩上，除了原有道紋，又多了一道“心相”道紋，與其他道紋交織成更完整的圖案。

玄木船繼續(xù)前行，船尾的小草已經長出了四片葉子，在虛空中輕輕搖曳。眾人望著玉佩，都明白：比起對抗心相，更重要的是承認它、接納它，然后帶著這些“心之所存”，繼續(xù)往前走。

虛空之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默默注視，但這一次，沒人覺得恐懼——那些目光里，有期待，有鼓勵，更有對“前行”本身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