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個我

“滋…啦……”

聲音很輕。如同指甲在朽木上刮過，又像是粉筆頭在黑板上不經(jīng)意地拖曳。在廢棄維修通道死寂的冰冷空氣中，這聲音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林陌緊繃的神經(jīng)上激起驚濤駭浪！

錄音筆里父親疲憊而絕望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鑰匙…在…最初的…恐懼…里…程程…檔案…83年…地下室…刮擦聲…”

最初的恐懼！83年地下室！刮擦聲！

而現(xiàn)在，這聲音就在前方！就在這條通道的深處！

“滴…滴…滴…”手中的錄音筆依舊在發(fā)出微弱而規(guī)律的提示音，那閃爍的紅點，仿佛與黑暗中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刮擦聲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同步。父親留下的最后線索，與眼前這催命的魔咒，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林陌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濃重的鐵銹味和塵封的霉味，刺得他喉嚨生疼。他赤裸的身體在低溫下劇烈顫抖，遍布的傷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但此刻，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被命運推著走的、孤注一擲的決絕，壓倒了所有生理上的痛苦。

鑰匙！喚醒真正的“我們”！答案就在那聲音的源頭！就在83年張程程死亡的現(xiàn)場！

他不能停！

林陌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他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背靠著滑膩的金屬墻壁，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支閃爍著紅光的錄音筆，將它死死攥在掌心，仿佛握著唯一的救命稻草。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恐懼和猶豫強行壓下，邁開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著通道深處、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刮擦聲來源，艱難地挪去。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布滿油污和灰塵的金屬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噗嗤”聲。手電光柱在濃稠的黑暗中劇烈晃動，光線被通道頂部垂落的粗大管道和兩側(cè)墻壁上厚厚的污垢不斷吞噬，能見度極低?？諝庵心枪蓧m封的霉味和鐵銹味越來越濃，還隱隱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陳舊的甜腥氣。

“滋啦…滋啦…”

刮擦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每一次響起，都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在林陌的太陽穴上。他感覺自己的頭皮陣陣發(fā)麻，后背的寒毛根根倒豎。

通道似乎到了盡頭。手電光柱掃過前方，一扇厚重的、銹跡斑斑的鐵門嵌在混凝土墻壁里。門沒有上鎖，虛掩著一條縫隙。那股陳舊的甜腥氣，正是從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濃烈得令人作嘔。

刮擦聲，就來自門后！

林陌站在門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他仿佛能聽到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門后是什么？83年的兇案現(xiàn)場？張程程死亡的真相？還是……另一個更加恐怖的陷阱？

他顫抖著伸出手，沾滿血污和污泥的手指觸碰到冰冷滑膩、布滿銹蝕顆粒的鐵門邊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全身。

他猛地用力！

“吱嘎——哐啷！”

刺耳艱澀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通道里轟然炸響！沉重的鐵門被粗暴地拽開！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的陳腐氣息混合著塵土撲面而來！手電光柱瞬間刺入門內(nèi)的黑暗！

光線勾勒出一個狹小、低矮的地下室輪廓。墻壁斑駁脫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塊。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布滿厚厚的灰塵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漬。角落里堆放著一些蒙塵的、銹蝕的醫(yī)療廢棄器械——斷裂的擔架、扭曲的輸液架、散落的玻璃藥瓶碎片……

空氣仿佛凝固了數(shù)十年，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揮之不去的絕望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下室中央。

那里，放著一張老舊的、金屬框架的兒童病床。床單早已腐朽成灰黑色的碎片，露出下面同樣銹跡斑斑的金屬網(wǎng)面。病床的四個金屬床腳上，殘留著幾截斷裂的、早已失去彈性的皮質(zhì)束縛帶。

而就在那張兒童病床旁邊，靠近墻壁的地面上——

一個矮小的、穿著早已褪色發(fā)黃、印著模糊卡通圖案的兒童睡衣的身影，背對著門口，蜷縮在冰冷的墻角！

那身影極其瘦小，肩膀因為無聲的啜泣而微微聳動。一頭凌亂的黑發(fā)貼在小小的后腦勺上。

“滋啦…滋啦…”

那令人頭皮炸裂的刮擦聲，正是從那小小的身影處傳來！是那只從寬大睡衣袖口里伸出的、同樣瘦小的手！五指蜷曲著，指甲早已劈裂、翻卷，指尖血肉模糊，正一下，又一下，機械地、瘋狂地刮擦著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墻壁！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跡混合著灰白的骨屑和墻粉，在墻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曲折、觸目驚心的深痕！

83年！八歲的張程程！死亡現(xiàn)場！

林陌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他僵立在門口，動彈不得！父親錄音筆里的描述，張程程查到的死亡檔案，此刻以最直觀、最恐怖的方式呈現(xiàn)在眼前！

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被開門聲驚動了。

刮擦聲戛然而止。

那瘦小的肩膀極其僵硬地、如同生銹的軸承般，一點一點地轉(zhuǎn)了過來。

手電光柱清晰地打在那張?zhí)鸬摹⒅赡鄣哪樕稀?/p>

林陌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那張臉！

慘白得毫無血色！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青紫色血管！這些血管在慘白的手電光下異常猙獰，如同皮下蠕動的毒蟲！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

不再是屬于孩童的清澈，而是覆蓋著一層渾濁的、如同毛玻璃般的灰白！瞳孔似乎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反射著冰冷光線的灰白色光點！里面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恐懼和一種……非人的茫然！

這張臉……雖然稚嫩，但那五官的輪廓，那眉宇間的神韻……分明就是縮小版的張程程！是那個八歲時就死在這里的“張程程”！

“嗬…嗬嗬…”一陣壓抑的、如同小獸瀕死般的嗚咽，從那灰白色的嘴唇里發(fā)出。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痛苦而劇烈地顫抖著。那雙灰白色的、沒有焦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的林陌！

當那雙眼睛捕捉到林陌時，那扭曲的、稚嫩的臉上，痛苦似乎被某種更強烈的、原始的沖動瞬間壓過！

“吼——?。?！”

一聲完全不似人類孩童的、充滿了狂暴饑餓感的尖細咆哮，猛地從那小小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聲音在狹小的地下室里撞出沉悶的回響！

小小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彈簧彈射，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雖然帶著孩童的笨拙，但速度卻快得驚人！帶著一股腥風和濃烈的死亡氣息，直撲向門口的林陌！

那雙布滿青紫血管、指甲翻卷破裂的小手，如同索命的鋼爪，狠狠抓向林陌的小腿！

“不！”林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但那小小的身影速度太快了！帶著非人的蠻力，瞬間撲到了他的腳邊！

冰冷的、帶著尸骸氣息的小手，狠狠抓住了林陌的腳踝！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力量瞬間傳來！林陌感覺自己的腳踝骨仿佛要被捏碎！劇痛讓他站立不穩(wěn)，身體向后踉蹌！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強烈到無法形容的、冰冷混亂的意識沖擊，如同海嘯般從那小小的“張程程”身上爆發(fā)出來，狠狠撞入林陌毫無防備的意識深處！

轟??！

林陌的腦子仿佛瞬間炸開！

不再是之前尸骸堆里無數(shù)“林陌”死亡的記憶碎片！這一次，是無比清晰、無比具體的……一個八歲孩子的終極恐懼！

冰冷的手術(shù)臺！刺眼得讓人流淚的無影燈！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眼神冷漠如同機器的大人！針頭刺入皮膚的劇痛！冰冷的束縛帶勒進皮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正在將他的意識從身體里強行剝離！靈魂被撕裂的劇痛！無盡的黑暗和窒息感！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對死亡的恐懼！對孤獨的絕望！

“媽媽……爸爸……救我……好疼……好黑……不要……”無數(shù)個稚嫩的、充滿極致恐懼和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億萬根冰錐，狠狠鑿入林陌的意識！

這是八歲的張程程！在意識被強行剝離、生命被掠奪的最后一刻，留下的永恒烙?。∈恰白畛醯目謶帧?！是構(gòu)成整個意識映射技術(shù)能量來源的核心痛苦！

這股純粹、強烈、屬于一個無辜孩童的終極痛苦，瞬間淹沒了林陌！巨大的悲傷和共情帶來的劇痛，甚至超越了肉體的傷痛！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投入了那個八歲孩子的身體，正在經(jīng)歷那場無法逃脫的、冰冷絕望的謀殺！

“呃啊——！”林陌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抱著劇痛欲裂的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重重跪倒在地！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孩童恐懼中瘋狂沉淪！攥著他腳踝的那只冰冷小手帶來的力量，此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手中的錄音筆脫手飛出，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啪嗒”一聲輕響。那個小小的、灰白色的“張程程”似乎也被林陌劇烈的反應(yīng)和意識層面的痛苦共鳴所影響，動作出現(xiàn)了一絲遲滯，灰白色的眼球劇烈顫動著，喉嚨里發(fā)出更加混亂的“嗬嗬”聲。

就在林陌的意識即將被那八歲孩童的永恒恐懼徹底吞噬、同化的瞬間——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從林陌剛剛進來的那條廢棄通道方向傳來！

是那扇厚重的鐵門！被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力狠狠撞開！金屬門板扭曲變形，重重砸在墻壁上！

濃煙和塵土瞬間涌入狹小的地下室！

煙塵彌漫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從地獄血池里爬出的魔神，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

是張程程！

不！不再是張程程！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在之前的爆炸和搏斗中破爛不堪，沾滿了暗紅的血污和黑色的油污。皮膚下暴突的青紫色血管如同燃燒的燈絲般，散發(fā)著不祥的幽藍光芒！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完全被混亂閃爍的幽藍光芒所充斥！嘴角殘留著暗紅的血漬，一縷縷白沫不受控制地溢出。

最恐怖的是他的動作！僵硬！滯澀！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力量和速度！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都發(fā)出沉悶的“咚”聲，仿佛沉重的石像在移動！

范遷007的污染數(shù)據(jù)！他強行接管了張程程的身體！或者說，張程程的意識在慘烈的搏殺后，暫時被壓制，這具軀殼成為了范遷007意識碎片的臨時容器！

“范遷007”那雙閃爍著混亂幽藍光芒的眼睛，瞬間鎖定了跪倒在地、抱著頭痛苦嘶嚎的林陌，以及……那個抓著他腳踝、同樣陷入混亂的、灰白色的“小張程程”！

當“范遷007”的目光觸及那個小小的、灰白色的身影時，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幽藍光芒瘋狂閃爍的雙眼深處，第一次爆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極致貪婪、扭曲興奮和……一種源自本能的、非人恐懼的復雜光芒！

“源…頭…”“范遷007”的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破碎、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粘稠的唾沫和血沫，“…最初的…痛苦…鑰匙…”

他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那個小小的“小張程程”，混亂的幽藍光芒在他指尖瘋狂匯聚，散發(fā)出極度危險的氣息！

“找…到…了…”

“吞…噬…”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流，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塵封著死亡的地下室！目標直指那個蜷縮在墻角、代表著“最初恐懼”的八歲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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