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時，暮色正沿著窗欞爬進(jìn)來。

贊德將那本褪色的布偶小心收好，從懷里掏出安娜的照片。指尖撫過她笑彎的眉眼，越看越覺得心驚——照片里的安娜是紅瞳，可王胭奶奶的孫女還有那個老頭分明說，蜜蜜小時候是金色的瞳孔。

那抹金色是何時褪去的？還有那些穿越時空的夢，像一根線，一頭系著年幼的蜜蜜，一頭牽著未來的自己。

“或許…諾克斯婭會知道。”他低聲自語，指尖卻無意識地攥緊了相框。

可神的居所遠(yuǎn)在虛空，他一個凡人，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厄洛斯忒冰冷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神與凡人，本就殊途。他真的有力量對抗神明的意志嗎？

正沉思著，掌心的照片忽然硌到了什么。他想起安娜曾提過，自己在血圣殿待了八年。那座被稱為“邪教巢穴”的建筑雖已覆滅，或許還藏著她沒說出口的秘密。

連夜啟程，趕回昭辰帝國時，戰(zhàn)火的硝煙尚未散盡。街道上滿是流離的百姓，見了他卻像見了救星，紛紛圍攏過來。

“是騎士贊德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聽說您親手?jǐn)亓四材龋媸谴罂烊诵?！?

“該辦場慶典，慶祝我們擺脫了魔女的蠱惑！”

那些歡呼像針一樣扎進(jìn)贊德的耳朵。他猛地勒住馬韁，冷眼看著人群里閃爍的貪婪與愚昧——他們稱頌的“救世主”，不過是他們眼中鏟除“異類”的刀。

胃里一陣翻涌，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幾乎是逃一般沖向城外的廢墟。血圣殿的斷壁殘垣在夕陽下投下猙獰的影子。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坍塌的拱廊，梁柱上斑駁的血跡早已發(fā)黑。

這里曾是安娜的牢籠，也是她賴以生存的“家”。他憑著模糊的記憶在迷宮般的廢墟里穿行，幾次差點(diǎn)被掉落的石塊砸中，終于在一間相對完整的石屋前停下——門上刻著的薔薇花紋，是安娜最喜歡的。

推開門，灰塵在光柱里飛舞。床邊的書桌還立著，抽屜鎖早已銹蝕。贊德撬開抽屜，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記靜靜躺在里面。

翻開第一頁，字跡稚嫩卻用力，寫滿了“今日殺了第幾個”“父親說這樣才對”。那些冰冷的字句看得他指尖發(fā)顫，直到某一頁，字跡忽然變得輕快——“皇宮舞會遇見了他三皇子。他問我名字，我說叫安娜?！薄耙婚_始安娜只是將我錯認(rèn)成了三皇子。”贊德想著，往后的篇幅，字里行間都浸著暖意。“他說我的眼睛像石榴石，可我知道，以前是金色的?！薄八f騎士的職責(zé)是守護(hù)，可他不知道，我這樣的人，連被守護(hù)的資格都沒有。”“贊德，他是救贖我的光?！?/p>

贊德的眼眶漸漸紅了，他摩挲著那句“救贖”，喉結(jié)滾動著，低聲呢喃：“什么救贖……騎士與邪教圣女，本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線。可緣分這東西，偏生這么可笑?！?/p>

他合上日記，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我從來不信命?！睙o論是神的旨意，還是世人的偏見，他都不在乎。只要能找到安娜，只要能弄清真相，哪怕背道而馳，哪怕與整個世界為敵，都無所謂?！?/p>

拿著日記回到那間堆滿回憶的小屋時，月光正透過窗欞落在安娜的照片上。贊德將日記與照片并排放在桌上，心里忽然安定下來——凡間的線索已集齊，剩下的，便是等那位掌死的神明，再次降臨。

虛空深處，諾克斯婭抬手輕喚：“血祭?！痹捯粑绰洌坏篮谟白运蠖溺牭缎味鷫嬛熊S出，落地時已化作雙辮及腰的女孩，黑色裙擺上繡著暗紅紋路，眼瞳是純粹的血紅。

她見了諾克斯婭，立刻斂去平日的跳脫，單膝跪地，聲音帶著神器對主人的敬畏：“主人?！?/p>

“我問你，”諾克斯婭的聲音冷得像冰。

“贊德和安娜，你知道多少？”

血祭的眉峰蹙了蹙，血色瞳孔里浮起茫然：“主人…我不知道。”

她頓了頓，像是在努力回憶，“上一次被厄洛斯忒大人收回時，他握了我一下…從那之后，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清除記憶？”諾克斯婭的指尖泛起幽藍(lán)微光，心頭涌上一陣怒意。

哥哥到底在隱瞞什么？為何連一件神器都要動手腳，只為抹去關(guān)于安娜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退下吧。”

血祭應(yīng)聲化作流光，重新縮回耳墜。諾克斯婭望著虛空外流轉(zhuǎn)的星軌，銀白的睫毛垂下——哥哥正忙于調(diào)節(jié)人間生息，這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她指尖劃開一道細(xì)縫，閃身躍入其中。人間已過三年。贊德推開屋門時，看見諾克斯婭站在窗前。他愣了愣，隨即快步上前，眼底的堅定絲毫未減，只是眼角多了幾道淺紋。

“你來了?！?/p>

他將這三年搜集的線索一一告知：天降異象、血枯草木、穿越時空的夢。

每說一句，諾克斯婭的眉頭便皺緊一分。

“金瞳變血紅，是因?yàn)樗昧搜?。?/p>

她指尖輕點(diǎn)桌面，血祭的虛影在她掌心一閃而過。

“血祭的瞳孔與我一樣，都是血色。我的黑與紅，本就象征死亡?！?/p>

可凡人的出生怎會牽動天象？草木枯萎更是她與哥哥才有的力量。還有那些夢……

諾克斯婭忽然抬眼，看向贊德：“神能預(yù)言未來，卻會遭反噬。凡人不會有這般能力，除非……”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除非她見過你。不是這一世，是上一世。輪回會抹去記憶，卻可能在夢里留下碎片?！?/p>

她看著贊德震驚的眼神，補(bǔ)充道。

“而且，她身上有我的力量。這一定和我哥哥有關(guān)?！?/p>

贊德盯著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哥哥說，安娜回來會影響你。那…安娜會不會是你？或者說，是你的一部分？”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在諾克斯婭心頭。她猛地后退半步，臉色蒼白——難道她真的曾為凡人動情，失去神力，化作安娜？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fā)冷，絕不能讓贊德知道，至少現(xiàn)在不能。

“我該走了?！彼荛_他的目光，語氣帶著刻意的倉促。

“我是偷偷來的?！?/p>

“下次再見要等多久？”贊德上前一步，聲音里藏著焦灼。

“我是凡人，等不起太多個三年?！?/p>

諾克斯婭的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不會太久。”

她說完，身影便化作流螢，消失在夜色里。屋內(nèi)只剩下贊德一人，他望著空蕩蕩的窗臺，握緊了手中的日記。窗外的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仿佛在替那個倉促離去的神明，應(yīng)下一個未知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