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的混沌里,諾克斯婭的身影懸浮在星塵之間,指尖劃過的軌跡都帶著死亡的凜冽。
可她的思緒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反復纏繞在那個叫贊德的凡人身上。
“荒謬?!彼龑χ摽盏驼Z,血紅的瞳孔里翻涌著星河般的煩躁。
身為掌管死亡的創(chuàng)世神,她的血脈里流淌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凡人的生命不過是朝生暮死的燭火,怎配讓她這位永恒者駐足?哥哥厄洛斯忒總說她太心軟,此刻她倒寧愿自己能像哥哥那樣,對凡俗之事嗤之以鼻。可越是抗拒,心口那片空茫就越是清晰,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碎片遺落在了人間。
她想起初見贊德時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像隔著時空傳來的回音。難道就因為這點虛無縹緲的感覺,她就要違背神性,低頭去觸碰那些“不配與自己相提并論”的生靈?可虛空的冰冷已凍結了她太久,那點在贊德身上感受到的、屬于“生”的溫度,竟讓她第一次對“缺失”有了實感。反復撕扯的念頭最終被一個決定碾碎。
諾克斯婭周身的星塵驟然收縮,下一秒,她已站在那間熟悉的小屋前。
贊德推開門時,手里還攥著擦拭到一半的劍,看到門口的身影,他愣住了——那雙血紅的雙瞳在陽光下亮得驚人,長角的弧度比記憶中更顯鋒芒?!澳恪?/p>
“我來看看凡間?!敝Z克斯婭打斷他,語氣里帶著神明特有的疏離,“帶我逛逛?!?/p>
贊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星河般的光痕遮不住肌膚的蒼白,在人間的日光下顯得格外扎眼。
“你的穿著……”
“無妨?!敝Z克斯婭指尖微動,神息流轉間,一襲鑲著金邊的白色長袍已覆上身體,雖依舊能看見肩頸的線條,卻比先前收斂了許多。只是頭上的長角依舊挺立。
“這是我的印記,改不得?!?/p>
贊德沒再堅持,轉身朝市集走去。昭辰帝國的街巷像被打翻的調色盤。炸糖糕的小販掀開竹蓋,甜香混著熱氣撲了滿臉;穿粗布衣裳的孩童舉著風車奔跑,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鴿子;說書先生在茶棚里拍著醒木,唾沫橫飛地講著“救世主贊德”如何一劍劈開敵軍防線。
“他們?yōu)槭裁唇心憔仁乐鳎俊敝Z克斯婭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她正盯著一個給她塞桂花糕的老婆婆,指尖捏著那塊溫熱的糕點,有些無措。
贊德拉著她避開迎面而來的馬車,低聲道:“不用管。”
可那些目光里的熱忱太真切——有瘸腿的老兵對著他作揖,有抱著孩子的婦人往他手里塞雞蛋,連最吝嗇的布店老板都要扯著他送兩匹新布。這和虛空里永恒的寂靜截然不同,熱熱鬧鬧的喧囂像潮水般漫過諾克斯婭的感官,讓她那顆屬于神明的心,第一次泛起了漣漪。
“去圣殿騎士團看看。”她忽然說。
騎士團的訓練場上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看到贊德,正在練劍的少年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喊著“贊德師兄”。
一個高大的騎士走過來,手掌重重落在贊德肩上,正是他的大師兄:“臭小子,出去歷練一趟,倒長結實了?!?/p>
他的目光掃過諾克斯婭,在那對長角上頓了頓“這位是?”
“一個朋友?!辟澋潞?,“她的角…是飾品?!?/p>
諾克斯婭眉峰微蹙,有些不悅卻沒作聲。她看著贊德被師兄揉亂了頭發(fā),看著他和昔日戰(zhàn)友勾肩搭背,看著他臉上綻開從未有過的、像陽光一樣的笑容。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贊德轉頭對她說,眼里的光比星辰更亮。
“戰(zhàn)爭結束后,能再見到他們活著,真好?!?/p>
諾克斯婭沉默著,她比誰都清楚,生死對人類而言,是用全部生命去珍視的重量。
夜幕降臨時,他們回到小屋。贊德以為她要離開了,諾克斯婭卻倚在門框上:“我住幾天。”
贊德愣了愣,領著她走向里屋:“你睡安娜的床吧?!?/p>
諾克斯婭的腳步頓了頓。房間里還留著淡淡的花香,梳妝臺上擺著半盒沒用完的胭脂。她忽然想起贊德之前的話——他總覺得她和安娜有著某種聯(lián)系。
“你哥哥不會疑惑嗎?”贊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以為我來看看凡人的故事?!敝Z克斯婭望著窗外的月亮,語氣平淡。
“對神來說,你們的一生,確實像故事?!?/p>
贊德沒再說話。熄燈后,屋內只剩下呼吸聲。諾克斯婭坐在床沿,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的長角上,泛著冷白的光。她想起白日里市集的煙火,想起騎士們的笑臉,想起贊德說起“家人”時的溫柔。虛空從未有過這樣的溫度。她閉上眼,第一次覺得,或許凡人的故事,也沒那么無趣。
次日的陽光漫過窗欞時,贊德已收拾妥當。諾克斯婭坐在桌旁,白袍的金線在晨光里流轉,長角的陰影投在墻上,倒添了幾分煙火氣。
“再去市集看看?”贊德提議。
諾克斯婭沒應聲,卻先一步邁出門檻。街市比昨日更熱鬧些,挑著擔子的貨郎搖著銅鈴穿過人群,糖畫攤前圍滿孩童,指尖沾著糖漿的姑娘們笑著躲閃同伴的推搡。諾克斯婭的目光掃過那些鮮活的面孔,長角在人群里依舊惹眼,卻沒人再敢多問——畢竟是“救世主”身邊的人。正午時分,贊德領著她拐進一家酒館。木桌擦得發(fā)亮,酒香混著菜香撲面而來。他熟稔地招呼店家,報出一連串菜名,不一會兒,滿滿一桌菜肴便端了上來。
“你這是做什么?”諾克斯婭歪頭看他,紅色的瞳孔里滿是疑惑。贊德這才反應過來,神明哪用得著凡人的食物?他手忙腳亂地撓撓頭:“我……我太餓了?!?/p>
鄰桌的說書先生正拍著醒木,講起愛神與凡人的事。
“那愛神見著少年日日侍弄花園,竟動了凡心,化為人形與他相守百年……”
眾人聽得入迷,掌聲雷動。
諾克斯婭卻皺起眉:“天真?!彼D向贊德,語氣帶著神性的高傲,“神怎會為凡人放棄永恒?你們口中的愛情,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情緒?!?/p>
“你不懂?!辟澋螺p輕搖頭,“人類為了情,能豁出命去??謶质潜灸?,但勇氣才是我們活著的證明?!?/p>
諾克斯婭怔住了。她想起虛空的永恒寂靜,想起哥哥對凡人的嗤之以鼻,第一次覺得,那些被神視作“渺小”的生命里,藏著她從未理解的力量。
菜已涼了些,她正想用神息卷過食物,贊德卻按住她的手。他拿起她的筷子,夾了塊琥珀色的肉塊放進她碗里,又遞到她唇邊:“嘗嘗?”
“你們神連筷子都不會用?”他眼里帶著促狹的笑。
“最初的人類本不用這東西?!敝Z克斯婭嘴硬,卻乖乖張口。
“況且若沒有我兄長的神息,你們連飛都做不到?!?/p>
贊德被她這副較真的模樣逗笑了:“是是是,神最了不起?!?/p>
諾克斯婭直接將食物吞下,臉上沒什么表情。
“沒味道?!?/p>
贊德忽然覺得有些心疼。他指著桌上的菜解釋:“這道‘琥珀炙鹿脯’,是用蜂蜜和果木烤的,外皮脆甜,肉里帶著果香;那碗‘翡翠銀絲羹’,是把冬瓜雕成絲,混著雞湯燉的,清清爽爽帶點鮮;還有這個‘赤豆琉璃糕’,紅豆泥裹著糯米,甜而不膩,涼絲絲的。”
他說得仔細,諾克斯婭聽得入神,眼里竟泛起細碎的星光,像揉碎了的星河。
“饞了?”贊德托著腮笑她。
“可惜你嘗不到~”
諾克斯婭猛地回過神,才知被調侃了。她氣鼓鼓地撇撇嘴,轉身就往外走。贊德連忙追上去,在街邊買了支蝶形發(fā)簪,藍翅黃腹,顫巍巍的像活物。他身高一米八三,低頭時正好能看見她微蹙的眉頭。諾克斯婭雖為神,卻只是一米六七的少女模樣,此刻被他圈在懷里戴發(fā)簪,長角與蝶簪相映,竟有種奇異的柔和。
“別氣了,”贊德哄她。
“神女大人胸懷寬廣,不計較凡人玩笑的,對吧?”
諾克斯婭哼了一聲:“我本就不會有人類的情緒?!?/p>
話雖如此,腳步卻慢了下來。他們逛到皇宮外時,夕陽正給鎏金的宮頂鍍上暖光。“這里好漂亮。”諾克斯婭仰頭望著。
“皇宮,不是誰都能進的。”贊德話音剛落,就見諾克斯婭揮了揮手。她身上的白袍化作紫金色的皇族禮服,裙擺繡著繁復的鳳凰紋樣;他身上則多了件銀紋錦袍,倒真有幾分皇子氣度。她又打了個響指,門前侍衛(wèi)便躬身放行,眼神里滿是敬畏。
“這點事,還難不倒神?!彼龘P了揚下巴。
皇宮內苑比市集更奢華,玉石鋪就的小徑旁種著奇花異草,噴泉在暮色里濺起細碎的光。
“我第一次遇見安娜,就在這里。”贊德望著噴泉,語氣溫柔。
諾克斯婭看著他,心頭那股熟悉感又涌了上來。破碎的畫面在腦海里閃回——也是這樣的黃昏,也是這樣的噴泉,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水光里對她笑……
“重演一遍?!? 她突然說。
贊德愣住了,臉頰微紅:“這…不太好吧?”
“快點?!敝Z克斯婭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沒辦法,只好回憶著當初的情景,比劃著與安娜初遇時的打斗。諾克斯婭竟也配合地扮起安娜,長裙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風。最后,贊德按記憶里的樣子,在噴泉邊“推”了她一把,又伸手去拉——唇瓣相觸的瞬間,諾克斯婭猛地瞪大了眼睛。
柔軟的觸感,帶著人類體溫的呼吸,還有他發(fā)間的皂角香…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突然劇烈地沖撞起來,像要沖破她的腦海。
“你大膽!”
她一把推開贊德,聲音里帶著驚怒,臉頰卻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
“竟敢褻瀆神明!”
“是你讓我重演的……”贊德撇開臉,耳根發(fā)燙。
“當時就是這樣,意外撞上的?!?/p>
諾克斯婭怔在原地,指尖下意識地撫上嘴唇。那觸感仿佛還在,連同心底翻涌的陌生情緒一起,讓她心慌意亂。作為神明,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手足無措,像個被撞破心事的少女。
“我回去了?!彼齺G下一句,身影瞬間消失在暮色里。
虛空宮殿中,諾克斯婭坐在星石王座上,指尖一遍遍劃過唇瓣。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他的溫度,他的笑容,還有那句“人類為了情,能豁出命去”。而凡間的噴泉邊。
贊德望著空蕩蕩的掌心,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讓我演的…怎么說走就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