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年的手指還停留在后頸那個淡紅色印記上,電梯門在他眼前緩緩滑開。不銹鋼內(nèi)壁映出他慘白的臉,還有身后那排提著金屬器械盤的白大褂——他們的腳步整齊劃一,像訓練有素的僵尸。最前面的李哲舉著那個半透明容器,里面的心臟還在微弱搏動,銀色導線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
"別裝傻了,"李哲的皮鞋踩在瓷磚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你后頸的接收芯片是三年前移植手術(shù)時同步植入的。"他向前走了兩步,容器舉到與視線平行的高度,"這顆心臟現(xiàn)在每跳動一下,都在向你的大腦傳輸沈默的記憶碎片。"
陳斯年握緊骨鋸后退半步,膝蓋撞到身后的金屬推車。藥品滾落的聲音里,他突然想起醫(yī)院檔案室那些被篡改的病歷——手術(shù)同意書上"自愿接受實驗性治療"幾個字是他的筆跡,卻完全沒有印象。當時簽了太多文件,麻醉前的記憶像被橡皮擦過一樣模糊。
"第七實驗室需要你的記憶來校準0號實驗體的心臟。"李哲歪著頭打量他,笑容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沈默的心臟記憶缺了最重要的拼圖——你們相戀的最后三個月。"
骨鋸的電纜突然繃緊。陳斯年低頭看見線被自己踩在腳下,鋸齒離地面只有幾厘米。這個微小的破綻已經(jīng)足夠,李哲向左橫跨一步,白大褂們立刻呈扇形包抄過來。最左側(cè)那人的金屬盤里露出半截注射器,針頭在藍光下閃著冷光。
陳斯年突然拽斷電纜,將還在震動的骨鋸擲向右側(cè)最靠近的白大褂。那人慘叫著捂臉后退,器械盤撞在墻上, scalpels和鑷子散落一地。趁著這個空檔,他轉(zhuǎn)身撞向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鋼制防火門被撞得凹陷變形,連鎖芯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斯年順著旋轉(zhuǎn)樓梯向下沖,手術(shù)服下擺被臺階勾住撕開長條口子。他摸到口袋里那個從培養(yǎng)艙帶出來的U盤,邊緣已經(jīng)被手心的汗浸濕。樓梯間的窗戶透進微弱天光,他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在地下走了這么久。
"砰!"樓下傳來門被撞開的巨響。陳斯年慌不擇路沖進旁邊的消防通道,門軸的鐵銹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順著鐵梯向下攀爬,手掌被磨得火辣辣地疼,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外面是醫(yī)院的配藥中心,穿著粉色制服的護士推著藥品車來來往往,沒人知道地下三層正發(fā)生著什么。
鐵梯突然劇烈搖晃。陳斯年低頭看見李哲正站在下方兩層的平臺上,手里舉著某種黑色手槍狀裝置。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就感到一陣強烈的電流穿過全身,肌肉瞬間僵直。身體像斷線的木偶般墜落,后腦重重磕在混凝土平臺上,眼前炸開無數(shù)金星。
U盤從口袋滑出的瞬間,陳斯年用最后一絲力氣抓住了它。意識模糊中,他感覺有人掰開他的手指,然后是李哲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第17段記憶里到底藏了什么?"
黑暗吞噬一切前,他看見李哲將那個心臟容器貼在自己胸口,金屬導線像蛇一樣纏繞上來。
消毒水的味道比記憶中更濃。
陳斯年猛地睜開眼,刺眼的白光讓他立刻瞇起眼睛。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茉莉花香,床單是大學宿舍那種藍白格子布料,窗外傳來籃球場的歡呼聲。他艱難地轉(zhuǎn)動脖子,看見沈默坐在書桌前,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發(fā)間跳躍,和記憶中辯論社初遇那天一模一樣。
"醒了?"沈默回頭,嘴角揚起熟悉的梨渦,"剛才叫你好幾聲都沒反應,做噩夢了?"她放下筆走到床邊,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指尖的溫度真實得可怕——連指甲縫里淡淡的墨水漬都和記憶中完全一致。
陳斯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女人的脈搏在他掌心跳動,微弱卻穩(wěn)定。他記得這個細節(jié),大三那年沈默做實驗熬了三個通宵,后來在圖書館直接暈了過去,當時他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腕送她去醫(yī)院的。
"我在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沙啞。
沈默的表情僵住了。她試圖抽回手,卻被陳斯年握得更緊。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她的臉在逆光中模糊成一片光暈,只有聲音還清晰地傳來:"斯年,你弄疼我了。"
疼痛猛地從手腕處傳來。陳斯年低頭看見自己的指節(jié)已經(jīng)泛白,而沈默的眼眶紅了,淚珠在睫毛上搖搖欲墜——這個表情他記得,分手那天她也是這樣,背對著宿舍樓的燈光,肩膀微微顫抖。
"第七實驗室..."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心臟突然劇痛起來。眼前的宿舍開始扭曲,書桌變成培養(yǎng)艙的形狀,藍白格子床單滲出淡黃色液體,窗外的歡呼聲逐漸變成培養(yǎng)艙液體循環(huán)的嗡鳴。
沈默的臉開始融化,皮膚變成半透明的樣子,脖頸處浮現(xiàn)出銀色的芯片輪廓。她張開嘴,卻發(fā)出李哲冰冷的聲音:"記憶沉浸度94%,接近完全同步。"
劇痛從太陽穴炸開。陳斯年猛地推開沈默,跌跌撞撞沖向窗邊。玻璃摸上去溫熱而真實,甚至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他顫抖著伸出手觸摸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后頸那個淡紅色印記赫然在目,并且比之前更紅了,像要滲出血來。
"找到你了。"
冰涼的觸感從后頸傳來。陳斯年渾身僵硬,眼睜睜看著玻璃倒影里,李哲拿著注射器的手正慢慢收回,針管里殘留著淡藍色液體。他想轉(zhuǎn)身反抗,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能看著李哲繞過書桌,將那個半透明的心臟容器放在臺燈旁邊。
容器里的心臟還在跳動,比之前更有力了。
"17段記憶終于完整了。"李哲拿起沈默那支鋼筆,在筆記本上寫字的姿勢和剛才的沈默如出一轍。陳斯年看見他在"記憶 fragment:相遇"下面畫出紅線,然后寫下:"關鍵觸發(fā)點:茉莉花味護手霜"。
原來那天不是巧合。陳斯年想起自己口袋里總是備著的護手霜,想起沈默每次做實驗前都會偷偷抹一點——那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后來在一次爭吵中被他失手摔碎。當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收拾好碎片,第二天照常出現(xiàn)在實驗室。
"心臟記憶會選擇性保存強烈情感。"李哲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你們分手那天,她的腎上腺素水平達到峰值,反而抹去了最關鍵的記憶碎片。"他合上筆記本,轉(zhuǎn)過身時,臉上還沾著鋼筆墨水,"直到你的記憶通過芯片傳輸過來,那塊拼圖才終于完整。"
陳斯年突然能說話了。"輪椅上的她..."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到底是誰?"
李哲笑了,墨水在他嘴角暈開,像某種詭異的妝容。"7號實驗體,用她三年前的記憶培養(yǎng)的載體。"他走到培養(yǎng)艙——現(xiàn)在它又變回了書桌——旁邊,輕輕撫摸著木質(zhì)表面,"她的任務就是引導你找到這里,完成記憶同步。"
心臟容器突然發(fā)出嗡鳴。陳斯年看見里面的銀色導線像血管一樣蠕動,那顆心臟的顏色逐漸變得鮮紅,跳動頻率越來越接近正常水平。李哲興奮地抓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按在容器壁上——溫熱的觸感透過玻璃傳來,像是隔著一層薄冰觸摸另一個人的生命。
"感覺到了嗎?"李哲的眼睛里閃爍著狂熱的光芒,"0號實驗體的心臟正在適應你的記憶數(shù)據(jù)。等移植完成,沈默就會以全新的方式'復活'。"
陳斯年猛地抽回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想起那些漂浮在培養(yǎng)艙里的實驗體,想起嬰兒培養(yǎng)艙里那個做出"救我"口型的孩子,想起輪椅上的沈默最后那個詭異的微笑——所有碎片突然拼湊成形,像被強光照射的迷霧驟然消散。
"你不是在復活她。"他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在用她的記憶制造怪物。"
李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直起身,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銀色的兔子玩偶,和醫(yī)院走廊里那些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一模一樣。玩偶肚子上有個小小的拉鏈,拉開后露出里面的空腔,內(nèi)壁沾著干涸的血跡。
"知道這些兔子是用來做什么的嗎?"李哲的手指輕輕劃過玩偶的耳朵,"記憶載體培養(yǎng)需要情感營養(yǎng)液,而最優(yōu)質(zhì)的原料,就是人類的眼淚。"他將玩偶舉到眼前,聲音突然壓低,"尤其是帶著強烈愛意的眼淚。"
大學時沈默總說陳斯年是愛哭鬼??幢殡娪皶蓿q論賽輸了會哭,連實驗數(shù)據(jù)出錯都會躲在樓梯間接著電話偷偷哽咽。有一次她笑著說要收集他的眼淚做實驗,當時他還生氣地搶過她的燒杯——現(xiàn)在想來,那個燒杯上的標簽寫著"情感催化劑樣本3"。
胃部一陣翻江倒海。陳斯年扶著墻壁干嘔,視線卻死死盯著那個兔子玩偶。他突然想起所有不對勁的地方:沈默突然下降的成績、手臂上的淤青、借口打工卻總是凌晨兩點才回宿舍、以及最后提出分手時那句"我配不上你了"...
原來從那時起,她就已經(jīng)被李哲控制了。
"她不是自愿的。"陳斯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摸到掌心的U盤——剛才混亂中竟然沒被拿走。金屬棱角硌得傷口生疼,卻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李哲的注意力完全在那顆逐漸活躍的心臟上。他正在調(diào)整某種控制面板,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波形圖。陳斯年看見其中一個波形和醫(yī)院檔案室里沈默的心電圖一模一樣,只是頻率快了三倍。
"移植準備完成。"李哲按下最后一個按鈕,培養(yǎng)艙——現(xiàn)在它變回了真實的樣子——突然發(fā)出刺眼紅光。陳斯年看見艙內(nèi)淡黃色液體開始翻騰,里面漂浮的嬰兒實驗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小小的手指已經(jīng)長出指甲,脖頸處的銀色芯片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警報聲突然響徹實驗室。紅色警示燈在天花板上瘋狂旋轉(zhuǎn),將李哲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他咒罵一聲撲向控制臺,卻發(fā)現(xiàn)鍵盤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攤水漬——是陳斯年剛才抹臉時滴落的眼淚。
"你做了什么?"李哲猛地回頭,眼睛紅得嚇人。
陳斯年握緊口袋里的U盤,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警報聲確實是在眼淚滴到鍵盤上之后響起的。他想起那些兔子玩偶肚子里的血跡,想起李哲說的"情感營養(yǎng)液",想起沈默筆記本上那句"第17段記憶關乎心臟源"...
原來關鍵不是記憶內(nèi)容,而是承載記憶的情感。
"她一直都在反抗你。"陳斯年突然明白過來,"輪椅上的7號引導我找到這里,不是為了完成你的實驗,而是為了毀掉它。"
李哲的表情徹底扭曲了。他從控制臺抽屜里掏出一把真正的手槍,黑色槍口穩(wěn)穩(wěn)對準陳斯年的胸口。"那又怎樣?記憶已經(jīng)同步完成,現(xiàn)在就算你死了,0號實驗體也能繼承你們所有的記憶。"
培養(yǎng)艙的玻璃突然出現(xiàn)裂紋。陳斯年看見里面的嬰兒已經(jīng)長成十歲左右的模樣,雙手正用力拍打著艙壁,嘴上還在無聲地重復著那個口型——"救我"。裂紋越來越多,淡黃色液體順著縫隙滲出,在地面匯成小小的溪流。
"快走!"
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陳斯年猛地回頭,看見輪椅上的沈默正站在實驗室門口,白大褂下擺還沾著暗紅色血跡,胸腔處的透明薄膜已經(jīng)撕裂,露出里面復雜的機械結(jié)構(gòu)——原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實驗體。
李哲咒罵著轉(zhuǎn)向她,扣動扳機的前一秒,整個實驗室突然陷入黑暗。應急燈亮起時,輪椅上的沈默已經(jīng)擋在陳斯年身前,胸口的機械結(jié)構(gòu)正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子彈孔周圍閃爍著電火花。
"啟動...自毀程序..."她的身體開始抽搐,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代碼...兔子..."
陳斯年突然想起那個U盤的形狀——和沈默大學時養(yǎng)的那只寵物兔的吊墜一模一樣。他顫抖著掏出U盤,在李哲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插進了控制臺的接口。屏幕瞬間變成刺眼的白色,一行紅色文字緩緩滾動:
"情感認證成功。記憶銷毀程序啟動,10秒倒計時。"
李哲發(fā)出驚恐的尖叫,撲向控制臺試圖拔出U盤。陳斯年死死抱住他的腰,兩人摔倒在培養(yǎng)艙前。他看見艙內(nèi)的實驗體已經(jīng)長成了二十歲的沈默模樣,正隔著布滿裂紋的玻璃看著他,嘴角揚起熟悉的微笑——就像他們第一次在辯論社見面時那樣。
"7..."
培養(yǎng)艙突然炸裂。淡黃色液體噴涌而出,將陳斯年和李哲同時淹沒。他在混亂中抓住一只手,溫暖而熟悉的觸感讓他瞬間安心——直到看見那只手腕上沒有胎記。
"3..."
李哲的尖叫被淹沒在液體沖擊聲中。陳斯年感到有什么東西塞進自己口袋,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推向?qū)嶒炇液蠓降耐L口。他回頭看見"沈默"正對著他微笑,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像融化的冰塊。
"1..."
劇烈的爆炸聲吞噬了一切。
陳斯年在刺眼的白光中醒來。消毒水味道濃郁得嗆人,頭頂是醫(yī)院標準的白色天花板,護士推著藥品車走過走廊的聲音清晰可聞。他艱難地轉(zhuǎn)動脖子,看見床頭柜上放著一個銀色兔子玩偶,肚子上的拉鏈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
"你醒了?"護士推門進來,驚喜地睜大了眼睛,"陳先生,你已經(jīng)昏迷三天了。"
陳斯年試圖說話,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護士趕緊遞過一杯水,吸管碰到嘴唇時,他看見自己手腕上沒有任何疤痕——那個被李哲抓住的痕跡消失了,就像那場地獄般的經(jīng)歷從未發(fā)生過。
"我...怎么會在這里?"他終于擠出幾個字。
護士翻看著病歷本,頭也不抬地說:"你在醫(yī)學峰會現(xiàn)場暈倒了,被送過來時心率低得嚇人。"她突然抬起頭,同情地看著他,"醫(yī)生說你可能是過度勞累,加上情感刺激太大——對了,峰會展示的那顆人工心臟真厲害,聽說用了患者本人的記憶數(shù)據(jù)?"
人工心臟...
陳斯年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大牽扯到輸液管,手背傳來一陣刺痛。他環(huán)顧四周——標準單人病房,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天際線,墻上的日歷顯示著正確的日期。床頭柜抽屜里有他的手機和錢包,一切都和暈倒前沒什么兩樣。
難道第七實驗室只是一場噩夢?
他顫抖著拿起手機,解鎖屏幕的瞬間愣住了——壁紙還是大學時和沈默在辯論社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一臉燦爛,手里拿著那張"最佳辯手"獎狀。通話記錄里沒有任何陌生號碼,微信置頂還是那個三年沒有動靜的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是他發(fā)的"我們談談"。
"患者家屬來了嗎?"護士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陳斯年的心猛地一跳。他跳下床,顧不上穿鞋就沖向門口,輸液管被扯得噼啪作響。走廊盡頭,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熟悉身影正背對著他,黑色長發(fā)垂落在白色風衣上,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距離三米時,女人似乎察覺到什么,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陽光透過走廊窗戶照在她臉上,陳斯年看清了她脖頸右側(cè)那個淡淡的疤痕——和記憶中培養(yǎng)艙里的實驗體一模一樣。
女人手里的東西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陳斯年下意識地彎腰去撿,指尖觸到金屬的瞬間定住了——是那個U盤,銀色的兔子吊墜形狀,邊緣還沾著干涸的淡黃色液體。
"你..."他抬起頭,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女人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在陽光中閃著晶瑩的光。她張了張嘴,發(fā)出的聲音沙啞卻熟悉:"我的心臟...還在跳嗎?"
陳斯年這才注意到她胸前微微起伏,白色風衣下有規(guī)律的搏動。他伸出手,猶豫片刻后輕輕放在她胸口——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清晰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擊著他的掌心,帶著熟悉的茉莉花香。
陽光突然變得溫暖,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漸漸散去。陳斯年握緊那個沾著淡黃色液體的U盤,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沈默,突然明白過來——
有些記憶永遠不會消失,就像有些心跳永遠不會停止。
陳斯年的拇指摩挲著U盤邊緣,指腹被淡黃色液體浸得發(fā)黏。走廊里消毒水的氣味正一點點被沈默身上的茉莉香取代,那種熟悉的護手霜味道像細針,扎得他鼻腔發(fā)酸。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預想中平靜。這句話在心里排練了三年,從分手那天起就卡在喉嚨里,此刻終于找到出口。
沈默彎腰撿U盤的動作頓住,輪椅的金屬支架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短促的吱呀聲。她側(cè)過臉,陽光恰好落在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顫抖的陰影。"第七實驗室的記憶...你都保留著?"
"像沒做完的夢。"陳斯年蹲下來,視線與她平齊。輸液管還掛在手腕上,透明液體順著管子爬進手背,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這不是記憶沉浸艙的幻覺。床頭柜上那只銀色兔子玩偶正對著他們,敞開的拉鏈像咧開的嘴。
沈默突然抓住他輸液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跳動聲透過薄薄的風衣傳來,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更有力。她手掌的溫度燙得驚人,陳斯年這才發(fā)現(xiàn)她在發(fā)抖,輪椅扶手被攥出幾道白痕。
"李哲說移植需要雙方記憶同步。"她的指甲掐進他手背,"但他不知道...心臟會自己選主人。"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突然響起,金屬門滑開的瞬間,陳斯年看見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影。他們胸前的銘牌在燈光下反光,第七實驗室的標志像凝固的血漬。他猛地將沈默轉(zhuǎn)過來,輪椅滾輪在瓷磚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消防通道。"他低吼著推起輪椅,輸液管被扯得繃直。沈默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用力捏了三下——是他們大學時的求救暗號,辯論賽遇到刁鉆問題時的默契。
身后傳來腳步聲。陳斯年拐進樓梯間,輪椅撞在臺階邊緣,沈默悶哼一聲。他這才注意到她風衣下擺沾著的暗紅色痕跡不是血跡,而是某種黏稠的淡黃色液體,和培養(yǎng)艙里的一模一樣。
"記憶銷毀程序啟動時..."沈默的喘息混著金屬摩擦聲,"我從主機里拷貝了實驗體數(shù)據(jù)。"她摸出手機塞進陳斯年口袋,屏幕還在發(fā)燙,"所有孩子的基因序列,都在里面。"
輪椅突然卡住。陳斯年回頭看見輪椅后輪卡進格柵,兩個白大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樓梯轉(zhuǎn)角。其中一人舉起黑色裝置,和李哲用來電擊他的東西一模一樣。
沈默突然解開安全帶撲過來。陳斯年被她壓在身下時,聽見電流穿過肉體的滋滋聲。她的頭發(fā)糊在他臉上,帶著燒焦的味道,嘴里卻還在笑:"愛哭鬼,這次別為我哭了。"
樓梯間的窗戶突然碎裂。淡藍色藥劑噴霧涌進來的瞬間,陳斯年看見沈默脖頸處的皮膚正在透明化,銀色芯片的輪廓在皮下閃爍。他死死抱住她逐漸變得冰冷的身體,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那聲音越來越響,最后竟和記憶里那顆培養(yǎng)艙里的心臟重合在一起。
"找到你了。"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陳斯年抬頭看見李哲站在樓梯平臺上,白大褂前襟沾著暗紅色污漬,手里把玩著那只銀色兔子玩偶。玩偶肚子里塞著什么東西,形狀像顆蜷縮的心臟。
噴霧在空氣中凝成淡藍色霧靄。陳斯年感到喉嚨發(fā)緊,視線開始模糊。他在失去意識前最后抓住的,是沈默逐漸透明的手指——她掌心里還握著半塊碎裂的茉莉花味護手霜,和三年前他摔碎的那塊,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