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年的拇指摩挲著U盤邊緣,指腹被淡黃色液體浸得發(fā)黏。走廊里消毒水的氣味正一點點被沈默身上的茉莉香取代,那種熟悉的護手霜味道像細針,扎得他鼻腔發(fā)酸。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預想中平靜。這句話在心里排練了三年,從分手那天起就卡在喉嚨里,此刻終于找到出口。
沈默彎腰撿U盤的動作頓住,輪椅的金屬支架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短促的吱呀聲。她側過臉,陽光恰好落在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顫抖的陰影。
"第七實驗室的記憶...你都保留著?"
"像沒做完的夢。"陳斯年蹲下來,視線與她平齊。輸液管還掛在手腕上,透明液體順著管子爬進手背,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這不是記憶沉浸艙的幻覺。床頭柜上那只銀色兔子玩偶正對著他們,敞開的拉鏈像咧開的嘴。
沈默突然抓住他輸液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跳動聲透過薄薄的風衣傳來,比記憶里任何時候都更有力。她手掌的溫度燙得驚人,陳斯年這才發(fā)現(xiàn)她在發(fā)抖,輪椅扶手被攥出幾道白痕。
"李哲說移植需要雙方記憶同步。"她的指甲掐進他手背,"但他不知道...心臟會自己選主人。"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突然響起,金屬門滑開的瞬間,陳斯年看見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影。他們胸前的銘牌在燈光下反光,第七實驗室的標志像凝固的血漬。
他猛地將沈默轉過來,輪椅滾輪在瓷磚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消防通道。"他低吼著推起輪椅,輸液管被扯得繃直。
沈默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用力捏了三下——是他們大學時的求救暗號,辯論賽遇到刁鉆問題時的默契。
身后傳來腳步聲。陳斯年拐進樓梯間,輪椅撞在臺階邊緣,沈默悶哼一聲。他這才注意到她風衣下擺沾著的暗紅色痕跡不是血跡,而是某種黏稠的淡黃色液體,和培養(yǎng)艙里的一模一樣。
"記憶銷毀程序啟動時..."沈默的喘息混著金屬摩擦聲,"我從主機里拷貝了實驗體數(shù)據(jù)。"她摸出手機塞進陳斯年口袋,屏幕還在發(fā)燙,"所有孩子的基因序列,都在里面。"
輪椅突然卡住。陳斯年回頭看見輪椅后輪卡進格柵,兩個白大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樓梯轉角。其中一人舉起黑色裝置,和李哲用來電擊他的東西一模一樣。
沈默突然解開安全帶撲過來。陳斯年被她壓在身下時,聽見電流穿過肉體的滋滋聲。她的頭發(fā)糊在他臉上,帶著燒焦的味道,嘴里卻還在笑:"愛哭鬼,這次別為我哭了。"
樓梯間的窗戶突然碎裂。淡藍色藥劑噴霧涌進來的瞬間,陳斯年看見沈默脖頸處的皮膚正在透明化,銀色芯片的輪廓在皮下閃爍。他死死抱住她逐漸變得冰冷的身體,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那聲音越來越響,最后竟和記憶里那顆培養(yǎng)艙里的心臟重合在一起。
"找到你了。"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陳斯年抬頭看見李哲站在樓梯平臺上,白大褂前襟沾著暗紅色污漬,手里把玩著那只銀色兔子玩偶。玩偶肚子里塞著什么東西,形狀像顆蜷縮的心臟。
噴霧在空氣中凝成淡藍色霧靄。陳斯年感到喉嚨發(fā)緊,視線開始模糊。他在失去意識前最后抓住的,是沈默逐漸透明的手指——她掌心里還握著半塊碎裂的茉莉花味護手霜,和三年前他摔碎的那塊,嚴絲合縫。
消毒水的氣味先于視覺回來。陳斯年睜開眼,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摸胸口。溫熱的跳動透過布料傳來,節(jié)奏穩(wěn)定得不像人工產(chǎn)物。他摸索著床頭柜,銀色兔子玩偶還在原位,拉鏈卻不知何時被拉上了。
病房門虛掩著,走廊傳來護士的交談聲:"...那位坐輪椅的女士情況很奇怪,送來時全身器官都在退化,偏偏心臟還在跳..."
窗外的梧桐樹梢掛著去年冬天的枯枝。陳斯年盯著那些枝椏發(fā)怔,直到看見輪椅碾過落葉的沙沙聲。沈默穿著病號服,脖頸處貼著紗布,左手纏著監(jiān)測儀的導線。
"他們給你用了記憶消除劑。"她推開門就直接說,"但你的身體記得一切。"她掀起病號服袖子,手臂上蜿蜒著青紫色血管,"就像我的血液里還流淌著你的DNA。"
陳斯年想起那些漂浮在培養(yǎng)艙里的孩子,他們的手指無意識抽搐的樣子。"第七實驗室..."話到嘴邊卻變成干澀的哽咽。
沈默轉動輪椅靠近,茉莉香氣混著消毒水味撲面而來。她的右手按在他胸口,力度之大讓心跳都漏了一拍。"每次心跳都在召喚他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我能感覺到那些實驗體在呼喚..."
走廊突然傳來騷動。陳斯年看見兩個穿便衣的人影閃過,胸前的警徽若隱若現(xiàn)。沈默的表情瞬間繃緊,輪椅倒退時撞翻了床頭柜。藥品滾落的聲音里,她抓起那只銀色兔子玩偶塞進陳斯年懷里。
"跑。"她說,"帶著它去找'無聲心跳'基金會。"玩偶拉鏈突然自動閉合,沈默的手指被夾出血痕,"記住,別相信任何自稱是醫(yī)生的人。"
陳斯年剛沖出門,就聽見身后傳來玻璃碎裂聲。他回頭看見沈默砸碎了窗框,正用染血的手指在窗臺涂抹什么。淡藍色液體順著她指尖滴落,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虹彩。
便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斯年攥緊兔子玩偶沖向安全通道,聽見身后傳來輪椅翻倒的巨響。他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直到急診室的紅十字燈牌映入眼簾。
"幫我叫車。"他對導診臺后的護士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護士狐疑地打量他病號服和輸液管,突然指著他的背后尖叫起來。
沈默的輪椅從斜坡上沖下來,剎車痕跡在瓷磚上劃出焦黑的弧線。她胸口的監(jiān)測儀發(fā)出刺耳警報,導線拖在地上像一條斷尾的蜥蜴。"快走!"她喊得聲嘶力竭,"他們要滅口!"
陳斯年跟著她沖進地下車庫,兔子玩偶在他懷里發(fā)燙。沈默用身體擋住升降桿,直到出租車駛進來。她塞給司機一疊現(xiàn)金,聲音急促:"去城南廢棄醫(yī)院。"
車門剛關上,陳斯年就聽見子彈擊中水泥墻的悶響。沈默的身影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小,她還在用身體堵著車庫入口,白大褂被血染成粉色。兔子玩偶的拉鏈突然彈開,里面掉出一張微型SD卡,沾著的東西像是干涸的腦脊液。
出租車司機突然猛打方向盤。陳斯年撞在車窗上,看見后座躺著個昏迷的女人,脖頸右側有道月牙形疤痕——和記憶中培養(yǎng)艙里的實驗體一模一樣。她胸口的監(jiān)測儀亮著微弱的紅光,心跳曲線和沈默的完全同步。
"這是誰?"他問司機,卻發(fā)現(xiàn)駕駛座空無一人。方向盤自行轉動,車載廣播突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女人的睫毛微微顫動,嘴唇翕動著無聲的口型——"救我"。
兔子玩偶在陳斯年懷里劇烈震動,SD卡邊緣滲出淡黃色液體。他突然想起沈默最后那個手勢,那是他們大學時約定的求救信號——三長兩短,代表"我在XX樓天臺"。
出租車突然急剎。陳斯年抬頭看見"第七實驗室"的招牌被霓虹燈照得發(fā)藍,樓頂天臺隱約有人影晃動。SD卡在他掌心發(fā)燙,表面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記憶載體培養(yǎng)需要情感營養(yǎng)液——尤其是帶著強烈愛意的眼淚。"
陳斯年攥緊SD卡,塑料外殼被體溫焐得發(fā)軟。后視鏡里沈默的身影還在流血,她堵著車庫入口的姿勢像被定格的畫面,白大褂下擺被風掀起時,露出小腿上蜿蜒的青紫色血管。
"去城南廢棄醫(yī)院。"女人的聲音從后座傳來。陳斯年這才發(fā)現(xiàn)她醒了,正用和沈默一模一樣的眼神盯著他。監(jiān)測儀紅光映在她臉上,照出嘴角細微的抽搐。
車載廣播突然播放天氣預報:"本市今夜有強降雨,請..."電流聲淹沒剩下的話。女人伸手摸向脖頸右側,那里什么都沒有——除了和培養(yǎng)艙實驗體完全相同的皮膚質(zhì)地。
出租車自動駛入高架橋。陳斯年看見后視鏡里的自己,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銀光。兔子玩偶在他懷里震動,SD卡邊緣滲出的液體滴在褲腿上,燙出焦痕。
"你是誰?"他問后座的女人。對方扯動嘴角,牽拉出和沈默相同的法令紋:"你猜。"
急診室的紅十字燈牌從視野中消失時,陳斯年突然想起什么。他翻轉SD卡,背面刻著極小的數(shù)字編號,在路燈下泛著藍光。后座傳來布料摩擦聲,女人正試圖解開安全帶。
"他們給你注射的是情感提取劑。"她的指甲刮擦車窗,"能讓人分泌最純粹的眼淚——帶著愛意的、悲傷的、絕望的。"她突然湊近前座,茉莉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就像三年前你為她摔碎護手霜那天流的眼淚。"
高架橋盡頭出現(xiàn)閃爍的警燈。陳斯年看見幾個穿便衣的人影站在路障后,胸前警徽在夜色中泛著冷光。女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體溫高得嚇人:"現(xiàn)在掉頭還來得及。"
出租車卻加速沖向路障。陳斯年被甩向座椅,SD卡差點掉落。他聽見引擎發(fā)出不正常的嗡鳴,方向盤上的司機痕跡正在融化——那根本不是人類的手掌。
"第七實驗室的遙控駕駛。"女人往后靠,監(jiān)測儀警報聲越來越響,"他們要把我們送去...送去..."
刺眼的車燈從對面射來。陳斯年瞇起眼,看見路障后站著個人。那人舉著黑色裝置,和電擊沈默的那個一模一樣。雨水開始砸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詭異的軌跡。
兔子玩偶的拉鏈突然自動閉合。陳斯年感到懷里的溫度急劇升高,低頭看見SD卡正在冒煙。女人伸手想搶,卻被彈開的拉鏈劃破手背。
"別碰!"她吼得聲嘶力竭,"這是活體存儲器!需要用..."話音被劇烈的剎車聲打斷。陳斯年撞上前座頭枕,鼻尖幾乎貼上結霜的擋風玻璃——前方三百米處,第七實驗室的招牌在雨幕中泛著藍光。
SD卡在他掌心燙出水泡。表面浮現(xiàn)的新文字被汗水暈染:【記憶喚醒需本體共鳴——眼淚PH值低于5.0】。女人突然劇烈咳嗽,濺在窗上的血點滲出淡藍色熒光。
"他們來了。"她說。陳斯年抬頭,看見雨幕中晃動的人影越來越多。每個都穿著白大褂,胸前血漬般的實驗室標志正在發(fā)光。兔子玩偶突然劇烈震動,SD卡邊緣滲出更多液體——這次滴在座椅上燒出了洞。
方向盤猛地右轉。出租車沖下高架橋的應急車道,碾過積水的坑洼時,陳斯年看見自己倒影——瞳孔深處的銀光比剛才更亮了。后座的女人正在撕扯病號服,露出手臂上跳動的青紫色血管。
第七實驗室的方向傳來刺耳的警報聲。陳斯年握緊發(fā)燙的SD卡,聽見自己心跳逐漸和后座監(jiān)測儀的節(jié)奏同步。雨刮器瘋狂擺動間,他看見天臺上晃動的人影——那人手里舉著什么,在閃電中泛著茉莉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