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內(nèi)容\]雨還沒停透，云壓得很低，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蘇晚的腳步忽明忽滅。她攥著手機，屏幕上是凌晨五點護士站發(fā)來的消息——"林先生生命體征平穩(wěn)，已轉(zhuǎn)入普通監(jiān)護"?？赡菐讉€字在她眼里打轉(zhuǎn)，怎么看都像是醫(yī)生們慣用的謊言。
張主任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透著昏黃的光，蘇晚抬手想敲，指尖卻在觸到冰涼玻璃時縮回來。胸口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陰雨天就是這樣，那道疤痕像長了神經(jīng)，總在這種時候提醒她少了些什么。
"進來。"門里傳來張主任的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
蘇晚推開門，消毒水味混著濃咖啡的苦味撲面而來。張主任正對著電腦敲敲打打，白大褂皺巴巴的，眼鏡滑到了鼻尖。辦公桌旁的金屬柜上擺著個精致的果籃，粉白格子包裝紙上印著"臻果優(yōu)選"的logo——陳蕊朋友圈里曬過的那家進口水果店。
"蘇小姐怎么來了？林墨剛脫離危險，還在休息。"張主任抬起頭，手指在鍵盤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敲打。
蘇晚的目光從果籃移開，落在桌角那份翻開的病歷上。"林墨"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旁邊用紅筆圈出的"病危"二字像兩個血窟窿。
"張主任，我想知道真實情況。"蘇晚拉過墻邊的椅子坐下，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昨晚搶救的時候，監(jiān)護儀上的數(shù)字我看得很清楚。"
張主任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從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推過來："移植手術(shù)兩年內(nèi)出現(xiàn)排異很正常，我們調(diào)整了免疫抑制劑的劑量......"
"您以前都叫我蘇晚。"她打斷對方，注意到張主任捏著鋼筆的手指突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從什么時候開始，您習(xí)慣稱呼我'蘇小姐'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敲打著玻璃噼啪作響。張主任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電腦屏幕的藍光，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緒。
"可能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他干笑兩聲，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林墨恢復(fù)得比預(yù)期好，再觀察幾天就能轉(zhuǎn)去普通病房了。"
蘇晚沒說話，目光掃過桌面上散落的檢查報告。最上面那張心臟彩超圖上，紅色和藍色的血流信號混亂不堪，她雖然不是醫(yī)生，也看得懂那絕不是"恢復(fù)良好"的樣子。
就在這時，張主任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電顯示"陳蕊"兩個字。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按滅了屏幕，動作快得像是在掩飾什么。
"是陳小姐吧？"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力，"她也來問過林墨的病情？"
張主任的臉色微變："家屬關(guān)心患者情況很正常。"
"家屬？"蘇晚拿起那份被推過來的文件，翻開的瞬間手指開始顫抖，"可這份《病危通知書》緊急聯(lián)系人欄，為什么簽著我的名字？"
紙張被她捏得變了形。那確實是她的筆跡，三年前躺在手術(shù)臺上，醫(yī)生讓她簽一沓術(shù)前同意書時，她的手就是這么抖的。只是這筆跡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林墨分明說過，出院后就和她斷了聯(lián)系，所有文件都是陳蕊簽的。
"這......"張主任張口結(jié)舌，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可能是護士站存檔的時候搞錯了......"
"搞錯了？"蘇晚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著，"那這個呢？"她抓起桌上那份被風吹開的英文報告，指著上面"donor heart rejection risk high"的診斷，"供體心臟排斥風險高——這也是搞錯了嗎？"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張主任驚慌失措的臉。他慌忙起身想去奪那份報告，卻被蘇晚躲開。
"您一直在騙我！"蘇晚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林墨根本不是恢復(fù)得很好，他一直在排異，對不對？"
"蘇小姐你冷靜點！"張主任急得直搓手，"醫(yī)療報告不能只看字面意思......"
"那要看什么？看你們演的戲嗎？"蘇晚紅著眼眶環(huán)顧這間狹小的辦公室，突然明白了什么，"陳蕊也知道，對不對？你們都知道林墨的心臟在排斥，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張主任的手機又開始震動，這次他直接關(guān)了機。"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墨他只是......"
"只是什么？"蘇晚步步緊逼，"只是每周都要搶救？只是靠大劑量藥物維持？還是只是......快要死了？"
最后三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空氣里。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穿著白大褂的王醫(yī)生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沓文件，看到里面劍拔弩張的情景，頓時僵在原地。
王醫(yī)生是林墨的主治醫(yī)生，蘇晚認得他。三年前手術(shù)結(jié)束后，是他拿著心臟超聲波圖告訴她，她的捐獻很成功。
"王醫(yī)生來得正好。"蘇晚抓住機會，快步走到門口，"您告訴張主任，林墨的真實情況到底是什么樣的？他的心臟排異有多嚴重？"
王醫(yī)生求助似的看向張主任，張主任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離開。"我還有事......"王醫(yī)生低下頭，想從蘇晚身邊繞過去。
"上周四晚上七點四十分，"蘇晚突然開口，報出一個精確到分鐘的時間，"林墨是不是因為急性排異進了搶救室？"
王醫(yī)生的腳步猛地頓住。蘇晚看到他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一下，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當時血氧飽和度降到了多少？"蘇晚繼續(xù)追問，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需不需要用ECMO？肌鈣蛋白指標......"
"夠了！"張主任突然厲聲打斷，臉色鐵青地朝王醫(yī)生吼道，"還不快走！"
王醫(yī)生嚇得一哆嗦，轉(zhuǎn)身就要跑，卻被蘇晚一把抓住白大褂袖子。"求您了，"她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告訴我實情，他的心臟......我的心臟到底怎么了？"
"他上周最嚴重的時候......"王醫(yī)生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心臟射血分數(shù)只剩下23%......"
話音未落，墻上的監(jiān)控器突然發(fā)出"嘀"的一聲輕響，屏幕閃了一下。王醫(yī)生像是被針扎到似的甩開蘇晚的手，幾乎是落荒而逃。
辦公室里只剩下蘇晚和張主任。監(jiān)控器上的小紅燈規(guī)律地閃爍著，像一只窺視的眼睛。
"23%......"蘇晚喃喃自語，這個數(shù)字像冰錐一樣扎進她的心臟，"正常是多少來著？50%以上，對吧？"
張主任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插進花白的頭發(fā)里，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不讓我們告訴你。"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疲憊，"從半年前第一次出現(xiàn)排異反應(yīng)開始，林墨就說，要是讓你知道了，你一定會......"
"會怎么樣？"蘇晚接過話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會走？就像三年前那樣？"
三年前她留下那封決絕的信離開時，怎么也想不到，原來這三年來，承受痛苦的不只是她一個人。她以為自己給了林墨新生，卻原來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讓他受苦。
"把所有的檢查報告都給我。"蘇晚擦干眼淚，語氣突然變得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張主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文件柜里抱出一摞厚厚的病歷。"都在這里了，從手術(shù)那天到現(xiàn)在的。"
蘇晚翻看的手突然停住。最底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紙，不是打印的報告，而是手繪的心臟斷層掃描圖。她的目光凝固在圖上那個用紅筆標記的位置——箭頭指著她的心臟最完美的切除角度。
這張圖......這是三年前她手術(shù)前，主刀醫(yī)生在她病床前畫的那張。當時醫(yī)生說這樣切除對捐獻者傷害最小，恢復(fù)最快?？蛇@張圖怎么會出現(xiàn)在林墨的病歷里？
"這是......"蘇晚剛想問，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林墨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瘦得幾乎脫了形。他的左手手背扎著留置針，透明的輸液管連著半空的藥液袋，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你們在干什么？"林墨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張主任嚇得臉色發(fā)白，慌忙站起來："林墨？你怎么下床了？快去躺著！"
林墨沒理他，徑直走向蘇晚。他的步伐有些虛浮，眼神卻銳利得像刀，緊緊鎖定在蘇晚身上，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蘇晚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手里的掃描圖飄落在地。林墨彎腰撿起那張紙，看到上面的紅箭頭時，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還記得這個嗎？"他捏著圖紙的一角在蘇晚眼前晃了晃，"當年醫(yī)生就是照著這個，把你的心挖出來給我的。"
"林墨！"張主任想上前阻止，卻被林墨冰冷的眼神凍在原地。
林墨一步步逼近，蘇晚被逼得連連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輸液管被他扯得筆直，藥液在管中形成小小的漩渦。
"你在怕什么？"林墨低下頭，距離近得能感受到他鼻尖的呼吸，"怕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窺探我？還是怕我發(fā)現(xiàn)......三年來你根本就沒走遠？"
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胸口的疤痕像是被撕開一樣疼。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死死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放開我！"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通紅。
"放開你？"林墨突然低笑起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然后讓你再跑一次？蘇晚，你把心給我的時候，就該知道，我們這輩子都分不開了。"
他另一只手抓住蘇晚的手腕，猛地按在自己左胸。隔著單薄的病號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一下，又一下，帶著熟悉的頻率——那是她的心跳。
"聽到了嗎？"林墨的聲音低沉而危險，貼在她的耳邊，"它在求你留下。它認得你，它想你了。"
蘇晚渾身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想抽回手，卻被他按得更緊。
"張主任，把病危通知書拿來。"林墨突然開口，聲音恢復(fù)了平靜。
張主任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桌上拿起那份簽著蘇晚名字的文件遞過來。林墨接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張紙撕得粉碎。白色的紙屑飄散在空中，落在蘇晚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像一場荒唐的雪。
"這東西沒用了。"林墨看著蘇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敢走，我們就一起停跳。"
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瘋狂得嚇人。
"你瘋了！"蘇晚終于崩潰，失聲尖叫，"那是我的心臟！是我給你的！"
"現(xiàn)在是我的了。"林墨低下頭，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額頭，聲音輕得像情人的呢喃，卻帶著最惡毒的詛咒，"從它在我胸口跳動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我的了。你想拿走？可以，除非把我的命一起拿走。"
張主任突然掏出手機，似乎想報警，又或許想叫保安。林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試試。"
張主任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慘白如紙。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沒完沒了的雨聲，和兩人胸腔里那顆心臟瘋狂的跳動聲。
蘇晚的目光越過林墨的肩膀，落在墻角的監(jiān)控器上。那個紅色的小燈正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將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完整地記錄下來。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林墨根本不是在威脅她，他是在炫耀，在向那個躲在監(jiān)控后面的人炫耀——他抓到她了，用她的心臟，將她永遠地鎖在了身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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