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垂淚石林的時針囚籠
黎明并未驅散荒原的鉛灰,只是將濃稠的黑暗稀釋成一種更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昏黃。風裹挾著細碎的砂石,抽打在獸皮斗篷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撓刮??諝饫锪蚧堑母饸庀⒏鼭饬?,混雜著一種奇異的、類似鐵銹和臭氧混合的味道,刺激著鼻腔。
垂淚石林,如同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潰爛的傷疤,突兀地橫亙在視野盡頭。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石柱群。無數扭曲、斷裂、形態(tài)怪異的巨大“時針”和“齒輪”殘骸,以一種違反物理法則的姿態(tài)斜插、堆疊、甚至相互嵌合在一起,構成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冰冷而猙獰的金屬森林。巨大的鐘表盤碎片如同墓碑般半埋入焦土,刻度模糊不清。斷裂的發(fā)條彈簧從巖縫中虬結伸出,如同垂死的巨蟒。空氣中彌漫著時間本身凝固、腐朽后的死寂氣息。整片石林,就像一具被暴力肢解、又被隨意丟棄的、屬于時間巨神的龐大殘骸。
“柯羅諾斯的…殘響?!?奕畢俄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藍色的眼眸掃視著這片詭異的金屬叢林,空間感知如同無形的觸須探出,卻在觸及石林的瞬間,如同撞上粘稠的膠質,變得遲滯、扭曲?!斑@里的空間和時間秩序…被嚴重擾亂了。感知被屏蔽,方向感極易迷失?!?/p>
“洪晨的信號源最后消失點,在石林核心區(qū)域?!?賀雅指尖的金線延伸出去,細若游絲,在昏黃的光線下幾乎看不見。但此刻,那縷金線卻在進入石林邊緣時,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受驚的蛇,光芒明滅不定。“干擾太強…只能勉強感應到一個大致的方位。”
赤箏一言不發(fā),天譴之矛已握在手中,矛尖流淌的赤芒收斂,如同蓄勢待發(fā)的毒牙。她紅袍的邊緣無風自動,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處扭曲金屬的陰影,警惕著任何可能的伏擊。
梁昔如的匕首悄然滑入袖中,整個人如同融入周圍昏黃的光影,氣息變得若有若無。林時緊握著懷表,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著這片冰冷的金屬廢墟,仿佛能聽到無數破碎時針停滯的哀鳴。
黎白深吸一口氣,萬物感知本能地張開。反饋回來的景象讓他心頭一凜。這片石林“活著”,以一種扭曲、痛苦的方式活著。那些冰冷的金屬殘骸深處,殘留著微弱的、混亂不堪的“時間律動”,如同無數顆破碎心臟的雜亂搏動。更深處,一股龐大、冰冷、絕對有序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冰山,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壓迫感——理性火種,或者說,是它帶來的影響。
“跟緊。” 奕畢俄斯率先踏入石林的陰影。腳下并非泥土,而是覆蓋著厚厚一層金屬銹蝕粉末的堅硬地面,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一進入石林范圍,異樣的感覺瞬間襲來。光線變得更加昏暗、扭曲,仿佛透過布滿裂痕的毛玻璃觀看世界。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風聲、腳步聲,甚至同伴的呼吸聲,都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傳來,帶著沉悶的回響。最詭異的是方向感的徹底喪失。明明朝著一個方向前進,繞過幾根扭曲的齒輪柱后,卻發(fā)現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巨大的時鐘殘骸盤面,指針明明指向不同方向,卻總給人一種它在緩緩轉動的錯覺,令人頭暈目眩。
“時間在這里…是粘稠的泥沼?!?賀雅低聲道,她的金線艱難地在混亂的時空亂流中穿梭,如同在暴風雨中掙扎的蛛絲?!靶⌒哪_下,每一步都可能踩入時間流速不同的‘碎片’。”
仿佛印證她的話,黎白腳下踩到一塊看似平整的金屬板,卻感覺腳下一空!并非陷落,而是他踏足的那一小塊區(qū)域,時間流速驟然加快!他靴子的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銹蝕、風化!他悶哼一聲,猛地抽回腳,靴子邊緣已留下明顯的腐蝕痕跡。
“別碰那些發(fā)光的裂隙!” 奕畢俄斯突然低喝,指向不遠處一道在昏暗中閃爍著幽藍色微光的、如同空間裂縫般的痕跡。裂縫邊緣的空氣扭曲著,隱約能看到幾片枯葉在裂縫附近懸浮、飛舞,時而快如閃電,時而慢如蝸牛,最后在接觸到裂縫邊緣的瞬間,如同被無形之手抹去,徹底消失!
那是時間亂流形成的陷阱!一旦被卷入,身體的不同部分可能被加速老化或回溯,最終導致徹底崩解!
隊伍的行進變得異常緩慢和謹慎。依靠著賀雅金線微弱的指引和奕畢俄斯對空間異常的敏銳感知,他們艱難地在扭曲的金屬迷宮和危險的時間裂隙中穿行。林時手中的懷表指針瘋狂亂轉,完全失去了計時功能,只能作為她感知周圍時間流速劇烈變化的警報器。
突然,走在最前的赤箏猛地停下腳步,天譴之矛斜指前方!
“有東西。”
眾人循著她的矛尖望去。在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由巨大齒輪盤構成的“廣場”中央,矗立著幾尊形態(tài)詭異的石像。它們并非人形,而是由扭曲的時針、分針、秒針以及破碎的齒輪、發(fā)條強行拼合而成的人形輪廓,關節(jié)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石像的表面覆蓋著一層冰冷的、閃爍著藍綠色理性幽光的金屬涂層。
這些石像守衛(wèi)的雙眼位置,鑲嵌著兩顆散發(fā)著冰冷藍綠光芒的晶體,如同絕對理智的瞳孔,瞬間鎖定了闖入者!
咔噠…咔噠…咔噠…
如同生銹的機簧被強行啟動,刺耳的齒輪咬合聲響起!幾尊石像守衛(wèi)僵硬地轉過身,關節(jié)處爆出細小的電火花。它們沒有發(fā)出任何吼叫,只有純粹的、冰冷的殺意伴隨著藍綠幽光彌漫開來。
“干擾源的一部分!” 奕畢俄斯眼神一凝,“小心!它們能操控局部時間!”
話音未落,其中一尊石像守衛(wèi)抬起由巨大秒針構成的手臂,指向沖在最前的赤箏!
嗡——!
一股無形的力場瞬間籠罩赤箏!她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無比,仿佛凝固的琥珀!她迅猛突刺的動作,在黎白眼中驟然變成了慢動作!飄揚的紅袍、激蕩的能量、甚至矛尖的赤芒,都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鍵!
而另一尊石像守衛(wèi)則指向側翼試圖迂回的梁昔如!一股截然相反的力場降臨!梁昔如的身影瞬間變得模糊,速度快到拉出殘影!但就在他即將接近石像的瞬間,那快得離譜的速度驟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反而讓他身形一個趔趄,差點失去平衡!時間流速被強行加速又瞬間拉回,對身體的負擔極大!
“林時!” 黎白大吼,同時萬物感知全力張開,試圖捕捉石像操控時間力場的核心節(jié)點!
林時早已臉色煞白。在石像抬手的同時,她就感受到了周圍時間規(guī)則的劇烈擾動!她猛地將懷表按在眉心,琥珀色的眼眸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銀灰色光芒!
“停下!” 她并非喊出,而是以意志驅動能力!目標并非整個石像,而是那根指向赤箏、正在散發(fā)力場的秒針手臂周圍極小的區(qū)域!
啵!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赤箏周圍那粘稠如琥珀的時空力場,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消失!赤箏蓄勢待發(fā)的力量驟然得到釋放,天譴之矛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赤紅雷霆!
轟?。。?!
狂暴的矛尖狠狠貫入那尊石像的胸膛!由破碎齒輪構成的軀干瞬間炸裂!藍綠色的理性幽光瘋狂閃爍,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撕裂聲,石像守衛(wèi)被硬生生炸成漫天飛濺的金屬碎片!
但戰(zhàn)斗并未結束。剩下的石像守衛(wèi)眼中藍綠光芒大盛!它們似乎擁有某種共享的意志,不再分散攻擊,而是同時將冰冷的目光鎖定了剛剛強行干擾了時間力場的林時!
數道冰冷的、足以扭曲時間的力場如同無形的巨網,從不同方向朝林時罩下!一旦被多重疊加的力場捕獲,她的身體將在瞬間被撕裂成無數時間碎片!
“小心!” 黎白目眥欲裂!萬物感知瘋狂運轉,他“看”到了那些無形力場的軌跡和核心節(jié)點!他猛地踏前一步,擋在林時身前,雙手張開!翠綠色的光芒并非攻擊,而是如同最柔韌的藤蔓屏障,瞬間在他和林時周圍編織成網!
嗤嗤嗤——!
冰冷的藍綠力場狠狠撞上翠綠的藤蔓屏障!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無聲的湮滅和劇烈的能量消耗!黎白感覺自己的精神如同被無數根冰冷的針攢刺!那時間扭曲的力場帶著絕對的、抹殺秩序的意志,瘋狂侵蝕著他的萬物屏障!屏障劇烈波動,翠綠光芒急速黯淡!
就在屏障即將崩潰的瞬間!
一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從一尊石像守衛(wèi)的背后死角無聲浮現!梁昔如!他手中的漆黑匕首沒有帶起任何風聲,精準無比地刺入石像后頸一處被層層齒輪覆蓋、卻散發(fā)著最強烈藍綠光芒的節(jié)點!
咔嚓!
如同精密儀器核心被破壞!那尊石像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僵立不動。緊接著,如同連鎖反應,其他幾尊石像的動作也出現了短暫的凝滯和混亂!
“破綻!” 奕畢俄斯低喝,眼中空間符文爆閃!他并未攻擊石像,而是雙手對著石像群中央的虛空猛地一撕!
嘶啦——!
一道狹長、邊緣流淌著淡藍光暈的空間裂縫憑空出現!裂縫內部是狂暴的空間亂流!恐怖的吸力瞬間爆發(fā),將幾尊動作凝滯的石像守衛(wèi)猛地拉扯向裂縫!
石像守衛(wèi)體表的藍綠幽光瘋狂閃爍,試圖抵抗空間撕扯力!但失去了統(tǒng)一的指揮和部分力量來源,它們的抵抗顯得徒勞!
轟!轟!轟!
幾尊石像被狂暴的空間亂流卷入裂縫,瞬間絞成齏粉!裂縫隨即閉合,只留下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和飄散的金屬塵埃。
戰(zhàn)斗結束得異常迅速。
黎白撤去屏障,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剛才強行抵擋多重時間力場,對他精神和力量的消耗極大。林時更是脫力地扶著旁邊的金屬柱喘息,懷表的光芒黯淡下去。
“做得好?!?賀雅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贊許,但更多的是凝重。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勝利上,而是投向石林更深處?!斑@些守衛(wèi)…只是外圍的‘零件’。真正的‘核心’,還在里面。干擾更強了,洪晨的信號…幾乎消失了?!?/p>
赤箏甩掉矛尖沾染的金屬碎屑,目光如冰,望向石林深處那片被更濃郁藍綠幽光籠罩的區(qū)域。梁昔如的身影重新融入陰影,仿佛從未離開。
“繼續(xù)前進?!?奕畢俄斯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答案,就在那扇‘門’后?!?/p>
隊伍再次啟程,穿過這片遍布石像殘骸的齒輪廣場??諝飧幽郎?,那股冰冷的、絕對理性的意志壓迫感越來越強。扭曲的時針和巨大的齒輪盤如同沉默的墓碑,指向石林的最中心。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相對平整的金屬平臺邊緣。平臺中央,赫然矗立著木洪晨意念畫面中那座被粗大鎖鏈纏繞、布滿裂隙的青銅巨門!門縫中,冰冷的藍綠色理性幽光如同活物般流淌出來,將整個平臺映照得一片幽森。
而在巨門之前,并非空無一人。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們,站在冰冷的理性幽光中。她身形纖細,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綠色學者袍,淺綠色的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她并未回頭,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研究著青銅巨門表面那些復雜到令人眩暈的、不斷流動變幻的符文。
她的腳邊,散落著幾件東西:一個打開的工具箱,里面是精密的鑷子、刻刀和閃爍著微光的能量晶片;幾塊斷裂的、刻滿符文的金屬構件;還有…一塊碎裂的、指針停滯的黃銅懷表。
林時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她的懷表!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胸口——空空如也!不知何時,懷表竟不翼而飛!
“阿…厭?” 賀雅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和確認。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
一張年輕而清冷的臉龐映入眾人眼簾。膚色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唯獨那雙眼睛——如同最純凈的綠寶石,深邃、冷靜、銳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直達最本質的規(guī)則與秩序。她看向眾人,眼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驚訝或敵意,只有純粹的、冰冷的理性審視。
她的目光掠過賀雅、奕畢俄斯、赤箏、梁昔如,最后落在臉色蒼白的林時和震驚的黎白身上。她的視線在林時空空如也的胸口停留了一瞬,隨即抬起手。
在她纖細的指尖,捏著一枚小小的、剛剛修復好的黃銅齒輪。她將齒輪輕輕嵌入手中那塊原本屬于林時的、已經修復完整的懷表背面,然后,拇指輕輕一撥。
滴答…滴答…滴答…
清晰、穩(wěn)定、如同心跳般的指針走動聲,在這片被冰冷理性幽光籠罩的死寂平臺上,突兀地響起。
阿厭抬起眼,看向林時,清冷的聲音如同玉石敲擊,不帶一絲情緒:
“你的計時器,結構存在十七處設計冗余與三處潛在沖突點。已優(yōu)化。現在,它的精度誤差小于千分之一沙漏時?!?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驚疑不定的眾人,最后落在黎白臉上。
“木洪晨,他在里面。” 她指向身后那扇被鎖鏈纏繞、滲出冰冷幽光的青銅巨門,“但想救他,需要先解開這道‘逆流因果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