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媚的目光像兩簇微小的火苗,在他心底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點燃了一片燎原之勢。
那句“像個男人”,比任何靈丹妙藥都來得猛烈,也比任何淬體毒藥都來得折磨。
林淵幾乎是落荒而逃,整整一夜,他睜著眼,眼前反復回放的不是過往的屈辱,也不是未來的兇險,而是蘇媚那雙褪去猩紅,亮得驚人的眼睛。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那種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都捧給她們的討好,或許在她們眼中,不過是一種廉價的、令人不安的示弱。
天剛蒙蒙亮,晨霧尚未散盡,楚靈兒就跟只小麻雀似的蹦跳著進了他的房間,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臉頰,觸手一片冰涼。
“林淵哥哥,你怎么啦?這黑眼圈比我熬夜偷吃零食的時候還重!”她歪著頭,清澈的眸子里滿是純粹的關(guān)心。
林淵被她柔軟的手指捏著,心中翻涌一夜的苦澀與迷茫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沒有撥開她的手,只是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得厲害:“靈兒,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那個想盡辦法討好你們,事事以你們?yōu)橄鹊牧譁Y了,你們……會不會覺得我變了,然后就離開我?”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
楚靈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捏著他臉頰的手也僵在半空。
她從未見過如此脆弱、如此不確定的林淵。
平日里,他總是像個無所不能的太陽,溫暖著她們每一個人,哪怕自己被灼傷也毫不在意。
她罕見地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態(tài),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道:“林淵,你聽好。我們跟著你,不是因為你對我們有多好,而是因為你是你。你要是敢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先走,我……我才真哭給你看,哭到你心煩意亂,走到天涯海角都甩不掉!”
她的話像一劑強心針,卻也未能完全驅(qū)散林淵心頭的陰霾。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那根一直沉寂的情絲忽然微微一顫,一縷極細的、仿佛由鮮血凝成的絲線從他指尖憑空浮現(xiàn),另一端則堅定不移地指向院外。
那絲線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牽引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遠方召喚。
林淵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心鎖的指引。
他對楚靈兒勉強笑了笑,讓她先去和柳詩詩她們匯合,自己則順著那染血絲線的牽引,步履沉重地向外走去。
絲線穿過清晨的街道,繞過熙攘的人群,最終將他引至城郊一處早已廢棄的祠堂前。
祠堂破敗不堪,朱紅色的木門早已斑駁褪色,蛛網(wǎng)遍布,牌匾上的字跡也模糊不清,唯有那股陰冷腐朽的氣息,穿透門縫撲面而來。
林淵沒有猶豫,當他一只腳剛剛踏入祠堂門檻的瞬間,周遭的景象驟然扭曲、旋轉(zhuǎn)!
眼前的破敗祠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他再熟悉不過的戰(zhàn)場廢墟。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與焦土味,而他最恐懼的畫面,就那樣毫無征兆地、以最殘忍的方式呈現(xiàn)在他面前——蘇媚、柳詩詩、楚靈兒,三個他發(fā)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女人,此刻正了無生氣地倒在血泊之中。
蘇媚的眉心一點朱砂般的血洞,柳詩詩的白裙被染得通紅,而楚靈兒……她小小的身軀蜷縮著,臉上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恐。
她們的眼睛都還睜著,卻空洞地望著灰敗的天空,生命的最后一絲光亮,都因為他“未能及時趕到”而徹底熄滅。
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幻影跪在三具尸體中央,雙手插進泥土里,發(fā)出野獸般絕望的嘶吼:“為什么?!我不是已經(jīng)變強了嗎?!為什么還是救不了你們!為什么!”
“轟!”林淵的腦子炸開了。
無邊的悔恨、憤怒和恐懼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不是真的!
他對自己說,這是幻境!
可那刺鼻的血腥味,那深入骨髓的絕望,真實得讓他渾身發(fā)抖。
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條冰冷的、由罪孽和悔恨化作的鎖鏈從四面八方纏繞而來,一圈圈地勒緊他的身體,他的靈魂,讓他幾乎窒息。
“不!我能救你們!”林淵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催動體內(nèi)的情絲,試圖強行編織封印,逆轉(zhuǎn)這讓他肝膽俱裂的幻境。
然而,他的力量剛一觸碰到幻境的邊緣,一股磅礴無匹的反噬之力便狠狠地撞在他胸口。
他整個人如遭重擊,倒飛出數(shù)步,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愚蠢?!币粋€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幻境中響起。
心鎖的守靈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漠然地俯視著他,“你還在用你那套舔狗的思維來解決問題。你以為只要拼命付出,燃燒自己,就能換回她們的性命嗎?”
“不然呢?!”林淵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跡,撐著地,艱難地站起來,對著那黑影怒聲咆哮,“難道我就站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死第二次嗎?!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她們!”
“你錯了?!笔仂`的聲音依舊冰冷,“錯得離譜。她們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個為了救她們而死的犧牲品。她們要的,是一個能為她們擋下所有風雨,并且好好活著的靠山。犧牲是最廉價的自我感動,而守護,是需要用一生去承擔的責任?!?/p>
活著……替她們擋風?
林淵的怒吼卡在了喉嚨里,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
守靈的話像一把鋒利的鑰匙,撬開了他一直以來緊閉的心門。
是啊,他總想著如何為她們?nèi)ニ?,卻很少思考,該如何為她們而活。
他總覺得自己的付出與犧牲是最高尚的愛,卻沒想過,他的死亡,對她們而言才是最沉重的懲罰。
他緩緩地,放下了緊握的拳頭,不再試圖用蠻力去對抗這個幻境。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三具讓他心碎的“尸體”。
他沒有再去看她們身上的傷口,而是蹲下身,目光依次從她們失去神采的臉上滑過。
他先是看著蘇媚,低聲說:“對不起,以前我總覺得要為你做些什么才能證明自己,怕你覺得我沒用。我錯了。”
然后,他轉(zhuǎn)向柳詩詩,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對不起,我總怕你受一點委屈,所以拼命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卻忘了問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p>
最后,他來到楚靈兒面前,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只是輕聲說:“對不起,我把你當成需要保護的妹妹,卻忘了你也會長大,也有自己的力量。我總是怕失去你們,所以卑微地討好,瘋狂地付出,以為這樣就能把你們牢牢綁在身邊?!?/p>
他緩緩站起身,不再去看她們,而是抬起頭,望向那片灰色的天空,也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守靈。
他的眼淚依舊無法控制地滑落,但他的脊背,卻在這一刻挺得筆直,如同一桿刺破蒼穹的長槍。
“但現(xiàn)在我才懂——我不是你們的救世主,我是你們的靠山?!?/p>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血色世界發(fā)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
以他為中心,一道道金色的裂痕向四周瘋狂蔓延。
血泊、尸體、廢墟,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鏡面般寸寸崩裂、剝落。
纏繞在他身上的鎖鏈應聲而斷,化作漫天飛散的塵埃!
“這次,我不跑了?!彼麥I流滿面,聲音卻無比堅定,“你們信我一次?!?/p>
現(xiàn)實的景象瞬間回歸。
林淵依舊站在那座破敗的祠堂里,渾身上下卻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手中那根染血的絲線此刻正劇烈地震動著,像一根繃緊的琴弦,嗡嗡作響,堅定地指向北方層巒疊嶂的山脈深處。
“你剛才……哭得好大聲?!币粋€清冷而溫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淵猛地回頭,只見柳詩詩不知何時已經(jīng)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的眼眸里帶著一絲擔憂,和一抹前所未有的理解。
她靜靜地看著他,輕聲補充道:“但這一次,我們都聽見了。”
話音未落,遠處的天際,一道血色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劃破云層,撕裂天幕,徑直劈向北方山脈!
那閃電無聲無息,卻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威勢,仿佛是某個古老存在的怒吼,也是對他剛剛立下誓言的某種回應。
第五把心鎖,鎖的是“背叛”。
而這一次,林淵知道,他是帶著身后所有人的信念,奔赴一場絕不能輸?shù)膽?zhàn)場。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氣血,眼神中的迷茫與痛苦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