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易平安、成俊麒一邊閑聊,一邊往回走的時候,白硯知已經(jīng)獨(dú)自回到了營房。他靜靜地坐在床鋪上,用布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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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但若仔細(xì)觀察,隱約能看到瞳孔深處閃爍的一絲金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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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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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瘸一拐的楊老也已經(jīng)回到了小鎮(zhèn)的入口,打算再在茶肆里喝點(diǎn)茶,度過如往日一般的悠閑下午,但他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拖著一條腿急匆匆地趕到茶肆門口,以極為嚴(yán)肅的表情拱手行禮:“大人,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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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稱為大人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然而他即使坐在茶肆里,也是腰身挺拔,精神奕奕,看不出絲毫衰老氣息?!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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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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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悠然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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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瘸子,又有新丁來了?這次的孩子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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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羽少營男營新丁共有一百九十八人,其中三人為飛鷹子弟,十一人為遞補(bǔ)先輩錦衣職缺,其余全是各地良家子弟?!睏罾洗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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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段時間觀察來看,那三只小鷹倒是有點(diǎn)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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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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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駱劍峰,千戶駱如虎之子,心性堅(jiān)韌,筋骨上佳,練出來會是一把利刃,但性格略偏激,恐怕需要好好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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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嗯了一聲:“駱如虎已經(jīng)有一個兒子為國捐軀了,這個可得給他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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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成俊麒,百戶成國棟之子,性格溫和,與人為善,可能和他爹是少林俗家弟子,家里念佛有關(guā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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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說到這里笑了起來,“但是到這里第二天就和所有人變成了朋友,恐怕讓少林寺那些大和尚來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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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笑道:“還有這種小鬼?天生的細(xì)作料子啊,正好日本那邊缺人,不如我們教他三年日本話,丟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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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易平安,百戶易水寒之子,今天午后才過來的,品性不清楚,身體一般,有點(diǎn)小聰明的樣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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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平安,易水寒……易水寒我記得,眼睛有點(diǎn)大的一個小子,十七年前從這里出去的飛鷹,但可不記得他有這種本事?!焙樘祛该掳退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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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正欲轉(zhuǎn)身離開茶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回來:"大人,其實(shí)還有第四個值得注意的孩子。"
??洪天罡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哦?剛才不是說只有三個飛鷹子弟?"
??"不是飛鷹子弟。"楊老壓低聲音,"是個孤兒,性子冷淡,叫白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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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冷淡有什么……算了,你繼續(x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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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跑去校場拿到了順安衛(wèi)的飛鷹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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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在洪天罡手中微微一顫。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已經(jīng)跳了起來:"飛鷹旗?在校場上拿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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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新鮮,在庫房拿到的我有必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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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說到這里,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而且……四個護(hù)旗手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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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出來,饒是以洪天罡的見多識廣,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得虧老人家功力深厚,手腕一翻,本來要掉到地上的茶杯蓋繞著杯沿轉(zhuǎn)了兩圈又扣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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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洪老大聽到個消息嚇得杯子都摔了”這話傳出去,可是一時半會兒洗不清楚!
??"孤兒出身,天賦異稟,身法極佳。今日跑圈訓(xùn)練,他堅(jiān)持到了第九圈才停下,比駱劍峰還多跑半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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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頓了頓,"更難得的是,這孩子心性沉穩(wěn),不爭不搶,卻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展現(xiàn)出驚人實(sh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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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里再次陷入沉默。洪天罡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楊瘸子,你說...他來羽少營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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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過。"楊老嘆了口氣,"沒說。"
??楊老頓了頓,"但有一件事很奇怪——他入營時隨身帶著一個長棍形狀的包袱,讓人去看了,是一把劍,上面刻著兩個字:
??[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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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天罡突然拍案而起,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好!好一個'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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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他轉(zhuǎn)頭對身后男子道:"柳三,記下來,重點(diǎn)觀察。若是身體沒問題,三年后直接進(jìn)飛鷹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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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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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平安這一夜睡得非常安穩(wěn),沒有任何團(tuán)隊(duì)欺負(fù)新人的劇情,因?yàn)榻裉煜挛邕@趟長跑,很少有人還愿意耗費(fèi)力氣來特意跟人過不去的,只有臨睡前駱劍峰來找他:“你拿到了飛鷹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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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平安抓抓臉:“額,校場上的旗子……那就是你說的飛鷹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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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拿的,是硯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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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劍峰臉色陰沉:“他怎么做到的?校場上沒有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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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個兵大哥啊,那陣法配合真是絕了……”易平安滿臉都寫著淡淡的得意,就好像拿到旗子的人是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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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劍峰耐著性子等他說下去,卻見對方伸個懶腰就要爬上大通鋪睡覺的樣子,連忙一把抓住他衣袖:“等一下,是怎么拿到的,你可還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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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平安朝他眨眨眼:“以后你就知道了,睡吧,明天起來估計大家都會腰酸背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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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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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shí)上,隔天早上腰酸背痛,連下床都想放棄的,只有易平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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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是他太過不濟(jì),實(shí)在是趕了巧,其他人都在羽少營里至少接受了五天以上的高強(qiáng)度體力訓(xùn)練,驟然上大運(yùn)動量導(dǎo)致肌肉酸痛的那兩天已經(jīng)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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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一下哎我說!”易平安呲牙咧嘴地穿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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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劍峰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嫌棄一只甩不掉的癩蛤?。骸安诺诙炀瓦@樣?你還是早點(diǎn)退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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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對別人有信心啊,駱兄?!币灼桨踩砦ㄒ贿€能在動的時候不痛的就只剩嘴了,當(dāng)然要好好發(fā)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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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只是需要搶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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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易平安小聲狡辯的時候,白硯知默默的站在旁邊,看著易平安發(fā)抖的雙腿,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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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笑我!"易平安夸張地哀嚎,"還要跑圈,我要死了..."
??白硯知沉默片刻,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過去。
??"這是?"
??"藥膏。"他的聲音依舊清冷,"抹在腿上,會好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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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上,白硯知站在第五小旗的隊(duì)列中,身形筆直如松。當(dāng)柳隨風(fēng)那聲炸雷般的怒吼響起時,他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但表情依舊平靜。那雙做了偽裝的黑色眼眸微微低垂,掩去了瞳孔深處一閃而逝的金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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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忠天子,下助黎民,鐵膽忠心,匡扶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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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默念這十六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劍穗——那枚師父留給他的銅錢。師父臨終前說過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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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知,力量...要用來庇護(hù)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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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向后轉(zhuǎn),列隊(duì)跑步去文華堂!"張全輝的吼聲打斷了白硯知的思緒。
??隊(duì)伍開始移動時,駱劍峰突然擠到白硯知身邊,壓低聲音:"聽說你拿到了飛鷹旗?"他的眼神里混雜著不服和探究,"怎么做到的?"
??白硯知腳步未停,只是輕輕搖頭:"只是...取旗。"
??這含糊的回答讓駱劍峰眉頭緊鎖。他還想追問,卻被成俊麒拉開:"劍峰,先列隊(duì)!張教頭看著呢!"
??跑步途中,易平安漸漸落后。易平安齜牙咧嘴地活動著酸痛的腿,忽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仡^一看,白硯知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身后,那雙墨黑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
??"藥膏...有用嗎?"白硯知的聲音依舊清冷,但易平安敏銳地捕捉到其中一絲關(guān)切。
??"有用有用!"易平安夸張地活動雙腿,"你看,已經(jīng)不疼...嗷!"一個不慎扯到肌肉,疼得他直抽冷氣。
??白硯知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翹。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易平安:"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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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卻被眼尖的易平安捕捉到了。
??"硯知!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沒有。"
??"我看見了!"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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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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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duì)伍開始移動,白硯知自然而然地放慢腳步,與易平安保持同步。成俊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個向來獨(dú)來獨(dú)往的白硯知,居然會主動照顧人?
??"硯知兄,"成俊麒湊過來小聲問,"你之前認(rèn)識平安?"
??“不。”白硯知平靜的搖搖頭,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一個穿著飛魚服的面容,相貌普通,眼睛稍大,笑著給自己披上披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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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duì)伍行進(jìn)到文華堂前,張全輝示意眾人停下:"今日第一課——認(rèn)字!"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駱劍峰忍不住出聲:"大人,我們不是來學(xué)武的嗎?"
??張全輝冷笑:"蠢貨!錦衣衛(wèi)辦案要查文書,審訊要記口供,連飛鷹傳信都要自己寫密報!不識字,你連詔獄的門往哪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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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向文華堂大門,"每人領(lǐng)《千字文》一冊,今日背前百字!背不出的,繞衛(wèi)所跑五圈!"
??少年們垂頭喪氣地排隊(duì)領(lǐng)書。易平安翻開書頁,突然眼睛一亮:"這個我學(xué)過!王叔教過我!"
??白硯知接過書冊,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紙頁,眼神微動。易平安好奇地湊過去:"硯知,你識字嗎?"
??白硯知輕輕點(diǎn)頭:"師父...教過。"他指尖在某行字上停頓,易平安順著看去,正是"劍號巨闕"四字。
??"你師父..."易平安正要追問,卻被張全輝的吼聲打斷。
??"安靜!現(xiàn)在開始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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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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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xùn)練一直持續(xù)到日落。當(dāng)易平安終于磕磕絆絆背完百字,整個人都快虛脫時,白硯知默默遞來一個水囊。
??"謝謝。"易平安灌了一大口,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硯知,你那把劍...能給我看看嗎?"
??白硯知眼神一凝,右手下意識按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武器在入營時都被統(tǒng)一收走了。"在...倉庫。"
??"叫什么名字?"易平安好奇的湊過來,"我聽說好劍都有名字?!热』貋硪欢ㄒo我看看!"
??白硯知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叫'今安’"
??白硯知沉默良久,終于輕聲道:"劍名...是我自己取的,原來叫‘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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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易平安好奇地追問。
??白硯知望向遠(yuǎn)處逐漸西沉的落日:"...…劍出驚鴻,天下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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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段對話,已經(jīng)被另外兩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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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柳隨風(fēng)瞇起眼睛。他轉(zhuǎn)頭對洪天罡低語:"大人,那個白硯知…..."話還沒說完,發(fā)現(xiàn)自家長官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原來……是‘驚鴻’啊……"洪天罡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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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驚鴻'劍,是當(dāng)年海瑞大人親賜給趙寒山的,"
??柳隨風(fēng)瞳孔微縮:"趙寒山?他……"
??洪天罡沒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堂內(nèi)。白硯知正微微傾身,為易平安解釋某條律例。陽光下,他束緊的領(lǐng)口露出一小截異常白皙的脖頸。
??"劍出驚鴻,天下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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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喃喃的重復(fù)著這句話,"趙寒山……你撿了個好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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