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前的教室總有細碎的聲響,林月剛坐下,前桌的男生就把溫熱的豆?jié){推過來,聲音壓得極低:“月姐,昨天你說筆沒水了,我多帶了一支?!彼讣饽笾P桿轉(zhuǎn)了圈,沒接豆?jié){,只淡淡道:“不用,我自己有?!蹦猩鷽]敢多話,見她把自己桌角的橡皮,推到了同桌空著的位置上——那是同桌昨天念叨著弄丟的那塊。
午休時林月總?cè)ゲ賵鼋锹涞淖咸倩芟?,書包?cè)袋里永遠裝著碾碎的貓糧。流浪貓湊過來時,她會蹲下身,指尖輕輕蹭過貓的下巴,眼里漫開的軟意像化了的糖??赡翘煊袀€女生想跟著喂貓,她突然站起身,把貓糧袋攥緊,聲音冷了些:“它怕生,你別過來?!迸读算叮D(zhuǎn)身走后,她才又蹲下去,對著貓輕聲說:“只有我喂你,你才不會跟別人走,對吧?”
放學回家的路要經(jīng)過廢品站,她??匆妱P澤和易燼在那兒捆紙箱。有次易燼的手被紙箱劃破,凱澤立刻掏出創(chuàng)可貼,邊罵“怎么這么不小心”,邊小心翼翼地幫他包扎,兩人的笑聲混著夕陽落在地上,暖得晃眼。林月站在樹后看了會兒,轉(zhuǎn)身時撞見母親提著菜籃回來,菜籃里只有兩把青菜和一塊凍得發(fā)硬的豆腐。
“今天不用給你留飯,我跟你爸去你叔家。”母親的聲音沒什么起伏,沒問她在學校吃沒吃,也沒提去叔家做什么。林月“嗯”了一聲,回家推開門,屋里沒開燈,茶幾上放著父親喝空的酒瓶,瓶身倒在沒洗的碗旁邊,黏糊糊的液體在桌面上積了一小灘。她沒收拾,徑直走進房間,把書包往床上一扔,從抽屜里翻出個鐵盒,里面裝著每次喂貓剩下的貓糧——昨天貓沒再來,她把貓糧倒在手心,又一點點捏碎,直到指縫里全是粉末。
晚自習時,有同學借她的數(shù)學筆記,她翻到最后一頁,突然停住了。筆記上有道題的解題步驟被劃得亂七八糟,旁邊用小字寫著“為什么你總是問別人要筆記,自己不會寫嗎”。同學沒看見那行小字,只催著要拿,她卻突然把筆記合上,笑了笑:“哦,我突然想起這頁有錯題,怕誤導(dǎo)你,下次再借吧。”同學走后,她用紅筆在那行小字上畫了個圈,筆尖用力得把紙戳出了小坑。
期末那天,林月的桌角沒再出現(xiàn)豆?jié){和筆記。她收拾書包時,發(fā)現(xiàn)抽屜里有張紙條,是之前喂貓時遇見的女生寫的:“月姐,我昨天看見那只貓了,跟著別人走了,你別難過?!彼笾垪l看了會兒,突然笑出聲,眼淚卻砸在了紙條上?;丶彝崎_門,屋里還是沒開燈,父親的酒瓶還在茶幾上,只是旁邊多了張母親留下的紙條:“我跟你爸去外地打工了,冰箱里有饅頭,你自己熱著吃?!?/p>
她沒哭,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兩個硬邦邦的饅頭。轉(zhuǎn)身時看見窗臺上的鐵盒,里面的貓糧還剩最后一點。她走到巷尾的紫藤花架下,把貓糧撒在地上,風卷起花瓣落在她肩上,她輕聲說:“你看,我沒騙你吧,只有我會一直喂你??赡阍趺催€是走了呢?”
凱澤和易燼抱著獎狀從對面走來,易燼舉著獎狀喊:“我們考上重點高中啦!”凱澤笑著拍他的肩,兩人沒看見站在花架下的林月,腳步聲漸漸遠了。林月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從口袋里掏出那支男生送的筆,用力扔了出去,筆落在地上,筆帽彈開,里面的筆芯斷成了兩截。
“上輩子我?guī)土四敲炊嗳?,他們都說我好,可最后沒人記得我。這輩子我不幫了,怎么還是沒人留在我身邊呢?”
“冰箱里的饅頭會涼,流浪貓會走,爸媽會離開,原來所有東西,只要我不抓著,就都會不見啊。”
“我尋半生歸處,竟在風口浪尖。”
多年后,林月成了小有名氣的插畫師。她終于搬出了那條堆滿廢品的巷子,住進了有落地窗的公寓。一個黃昏,她整理舊物,又翻出那個生銹的鐵盒。里面除了干涸的貓糧渣,還有一張被揉皺又撫平的紙——是當年那個女生寫給她的“貓跟別人走了”的紙條。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寵物店,一只橘貓隔著玻璃蹭她的手指,店員笑著說:“它很親您,要帶回家嗎?”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縮回了手,輕聲說:“不了。”那一刻她終于明白:“我不是怕它離開。我是怕我給了它一個家之后,它還是選擇離開。”窗外的萬家燈火倒映在她眼里,像一片永遠不會屬于她的星辰。原來人最大的孤獨,不是一無所有,而是終于擁有了害怕失去的能力。
/番外,完
后臺的燈還亮著,林月剛摘下戲里的校服發(fā)繩,指尖還沾著道具組撒的紫藤花瓣。她正低頭拍著衣角,身后突然傳來輕響——是扮演凱澤的男生抱著半袋橘子走過來,橘子皮上還帶著新鮮的水珠。
“剛在門口買的,甜得很,月姐你嘗嘗?!蹦猩验僮舆f過來,眼神里還帶著戲里的少年氣。林月捏了個橘子在手里,指尖轉(zhuǎn)了圈,沒像戲里那樣冷著聲拒絕,只輕聲道:“謝謝,你也吃?!?/p>
這時扮演易燼的男生跑過來,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笑著晃了晃:“剛收拾道具間看見的,不知道是誰寫的‘貓跟別人走了’,跟戲里的紙條一模一樣,你看像不像?”
林月的目光頓在紙條上,突然想起戲里那個蹲在花架下哭的自己。她伸手接過紙條,指尖輕輕撫平上面的褶皺,沒說話,只是把橘子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易燼。
“對了月姐,”凱澤突然開口,“剛導(dǎo)演說咱們這場戲反響特別好,好多觀眾說看哭了,說你演的林月特別真實?!绷衷滦α诵?,把橘子瓣放進嘴里,甜意漫開的瞬間,眼眶卻有點熱——戲里的林月沒吃到過熱饅頭,沒留住流浪貓,可戲外的她,手里握著甜橘子,身邊還有人笑著遞來溫暖。
她正低頭剝第二個橘子,手機突然響了。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我跟你爸明天回家,給你帶了愛吃的糖糕?!绷衷驴粗聊?,指尖在對話框里頓了頓,只回了個“好”。
旁邊的男生還在討論戲里的情節(jié),說最后那句“怕給了家又離開”有多好哭。林月沒插話,只是把剝好的橘子放進嘴里,甜意裹著一點點酸,像極了戲里的人生——苦是底色,可總有那么一兩顆橘子的甜,能讓人撐過漫長的夜。
她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折好,放進外套口袋里,又摸了摸口袋里母親剛發(fā)的消息,突然覺得,戲里的林月沒能留住的東西,戲外的她,好像正一點點攥在手里。只是風從后臺的窗戶吹進來時,她還是忍不住想起戲里的紫藤花架,想起那個蹲在花架下的女孩——有些遺憾,哪怕知道是演的,想起時還是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