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圍小廝驚疑不定的目光,蕭景珩審視的冰錐般的視線,都凝固在這悶熱粘稠的空氣里。只有他額角滾落的汗珠,和因劇痛而抑制不住微微顫抖的肩頭,證明著時間的流逝。
我迎著他冷冽的目光,沒有退縮。指尖還殘留著薄荷葉清涼微澀的氣息,這氣息給了我一絲奇異的鎮(zhèn)定。我重復道,
沈知微“奴婢粗通藥草,或可暫緩世子痛楚?!?/p>
聲音不高,卻清晰。
他緊抿的薄唇似乎動了一下,眼神里的冰層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泄露出純粹的痛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終于,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那只緊按著傷處的左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tài),松開了。
得了這無聲的許可,我立刻伸出手探去。指尖隔著薄薄的細葛衣料,精準地按壓在他肩頸連接處那塊緊繃如石的肌肉上。
觸手那一刻滾燙得嚇人,肌肉痙攣般硬結著。就是這里!爹爹的手札上記載過,此乃“肩井穴”,為氣血壅塞之關竅。
沈知微“此處穴位名為肩井,主通氣血?!?/p>
我一邊低聲解釋,一邊用指腹施加巧勁,沿著筋絡的走向,由輕到重地推揉按壓。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頑固的硬塊在我持續(xù)的力道下,極其緩慢地開始松動、軟化。
蕭景珩的身體明顯一震。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似是要將那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咽回去。
但隨即,那繃得如弓弦般的肩膀,竟真的在我手下,一點點地松弛下來。他緊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額上那層細密的冷汗似乎不再洶涌。
周圍死寂一片。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我按壓在他肩頭的手上。我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有驚疑,有好奇,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全神貫注,指尖的力道時輕時重,循著筋絡的紋理推拿。汗水沿著我的鬢角滑落,后背的衣衫也微微汗?jié)瘛?/p>
終于,當手下那塊硬結徹底化開,筋絡重新變得柔韌通暢時,我緩緩收回了手。
沈知微“世子感覺如何?”
我輕聲問,垂著眼,不敢再看他的臉。
短暫的沉默??諝夥路鸨焕o的弦。
然后,一個低沉、帶著點沙啞的聲音響起,像冰面下涌動的暗流,打破了沉寂:
蕭景珩“……尚可?!?/p>
緊接著,一只微涼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探過來,精準地捏住了我的后頸。
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宣告所有權的意味,像猛獸叼住了獵物的后頸皮。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激起我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我被迫抬起頭,直直撞進那雙幽深的鳳眸里。此刻,那眸中翻涌的情緒復雜難辨,探究、審視,甚至還有一絲……奇異的興味?
他離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睫毛,以及眼底深處殘留的一絲痛楚后的慵懶。
蕭景珩“手法倒有幾分意思,”
他開口,聲音依舊不高,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玩味,
蕭景珩“只是這手……”
他的目光,慢悠悠地、帶著某種刻意的打量,滑過我沾著泥土草屑的裙裾,最終落在我的手上——那雙手,因為長期侍弄草藥,指腹帶著薄繭,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方才掐薄荷葉時染上的一點點難以洗凈的綠色汁痕。
蕭景珩“……該執(zhí)筆撫琴,點染丹青,”
他捏著我后頸的手指微微收緊,迫使我更近地迎視他的目光,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剝開我精心維持的“沈家小姐”的表象,
蕭景珩“而非去沾這些泥土草屑,煎藥熬湯?!?/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在我最隱秘的痛處。
身份!他是在敲打我的身份!我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成冰。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雨夜被追捕時更甚。
他會發(fā)現(xiàn)嗎?他是不是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