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緊緊裹住青藤高中的每一寸角落。許南凇撐著那把已經(jīng)掉漆的黑傘,站在翻新后的禮堂前,雨水順著傘骨匯成細流,砸在地面濺起細碎的水花。玻璃幕墻倒映著他略顯佝僂的身影,鬢角的白發(fā)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禮堂外的梧桐樹早已枝繁葉茂,可樹下那把斑駁的長椅上,再也不會出現(xiàn)那個抱著素描本、偷偷望向他的纖瘦身影。樹皮上新刷的保護漆泛著不自然的光澤,卻蓋不住深處隱約可見的刻痕——那里曾是"JZM & XNS"的痕跡,如今只剩模糊的凹陷,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冰涼的玻璃,指腹擦過雨滴滑落的痕跡,恍惚間,十七歲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的江枳眠總愛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馬尾辮隨著奔跑輕輕晃動,每當與他擦肩而過,她總會低下頭,發(fā)梢垂落的弧度恰好遮住泛紅的臉頰。而此刻,玻璃上的倒影與記憶中的畫面重疊,卻又在雨滴的沖刷下漸漸模糊。禮堂里飄出的校慶音樂混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歡快的旋律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耳膜,每一個音符都刺痛著那些未說出口的遺憾。
在熙熙攘攘的校友人群中,許南凇機械地搜尋著,目光掠過每一個扎馬尾的側(cè)臉。突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許先生,有人托我給您這個。"年輕的學(xué)妹遞來一個牛皮紙袋,封口處貼著褪色的櫻花貼紙——和江枳眠高中時用來裝飾日記本的一模一樣。紙袋邊緣微微發(fā)潮,還沾著幾粒細小的沙礫,仿佛歷經(jīng)了漫長的漂泊才來到他手中。
回到家中,許南凇顫抖著打開紙袋。里面裝著一本未出版的手稿,深藍色的封面已經(jīng)起皺,邊角磨損得毛邊翻卷。扉頁上的字跡因水漬暈染,卻依然倔強地清晰:"如果故事有另一種結(jié)局......"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張便簽,是江枳眠化療期間的筆跡,字歪歪扭扭,卻一筆一畫寫得認真:"我總想,要是能和你在櫻花雨下重逢,該多好。"便簽背面印著淡淡的指印,有些地方因反復(fù)觸摸而發(fā)亮,仿佛她曾無數(shù)次凝視著這些文字。
手稿里的故事,是她未曾說出口的心愿。女主角終于在畢業(yè)典禮上遞出情書,和暗戀的男孩并肩走在開滿櫻花的路上。可現(xiàn)實里,江枳眠的情書永遠鎖在鐵皮盒中,而他連一句"我也喜歡你"都沒機會說出口。字里行間的甜蜜與遺憾交織,墨跡深淺不一,有些地方被淚水反復(fù)暈染,凝成深色的痂。在描寫兩人初遇的章節(jié)旁,她用紅筆批注:"那天的陽光真的很暖,可我的手卻緊張得冰涼。"
深夜,許南凇蜷縮在書房的舊沙發(fā)上,臺燈的光暈將手稿照得發(fā)亮。最后一頁的空白處,她用紅筆寫著:"原來最痛的遺憾,不是錯過,而是知道自己曾被熱烈地愛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響與記憶重疊——那年暴雨天,她冒雨為他送傘,自己卻渾身濕透;他比賽受傷時,醫(yī)務(wù)室窗臺上突然出現(xiàn)的跌打損傷膏藥;還有無數(shù)個清晨,課桌里莫名出現(xiàn)的溫熱早餐,包裝紙上永遠畫著小小的笑臉。
第二天,許南凇帶著手稿來到江枳眠父母家。推開門,滿室茉莉香撲面而來,墻上的照片里,她笑得燦爛。江媽媽紅著眼眶,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信封:"小眠說,如果有一天你來了,就把這個給你。"信封里是一張泛黃的素描,畫的是老槐樹下的兩人,旁邊寫著:"我把所有的喜歡,都畫進了不敢給你看的畫里。"畫面上,女孩的眼睛里用彩色鉛筆點了兩顆細小的光斑,像藏著整個宇宙的星光。
暮色降臨時,許南凇又回到青藤高中的老槐樹下。樹皮上的刻痕被風雨侵蝕得愈發(fā)模糊,他伸手撫摸,仿佛能觸到當年那個少女顫抖的指尖。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枝葉灑下,在地上映出破碎的光斑,像極了他支離破碎的回憶。"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對著虛空輕聲說,聲音被晚風卷著,消散在夜色里。手中的手稿被風吹起,紙頁嘩啦作響,仿佛是她最后的回應(yīng)。永恒的遺憾,終究成了生命里無法愈合的傷疤,卻也讓他懂得,有些愛,即便沉默,也足夠照亮整個青春。而那些未說出口的話,未完成的心愿,將永遠定格在時光的縫隙里,成為他余生無法釋懷的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