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濁浪排空,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拍擊岸礁,聲震數(shù)里。江潮半拖半抱,將昏迷不醒的林霜拽上西岸,兩人俱是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他甫一上岸,便癱坐于泥地,大口喘息,雙腿如同灌了千鈞鉛水,兀自不住顫抖。雨點粗大如豆,砸在臉上生疼,混著額角創(chuàng)口滲出的血水,蜿蜒淌入頸中,激得他牙關(guān)格格作響。
“撐??!”江潮咬碎鋼牙,奮力將林霜往上托了托。背后創(chuàng)口遭牽動,劇痛如錐心刺骨,眼前猛地一黑,幾欲栽倒。初上岸時,猶能感知熱血順著脊梁汩汩而下,浸透了褲腰,此刻反因寒氣侵體,創(chuàng)口麻木,只余一片火燒火燎的鈍痛,卻更磨人忍耐力。
林霜螓首歪搭在他肩頭,鼻息微弱急促,宛若風(fēng)中殘燭。江潮側(cè)臉可見她雪膩的唇角,一抹殷紅血跡未及拭去,觸目驚心。懷中懷表滴答作響,聲聲如重錘擂鼓,敲擊著他本已緊繃的神經(jīng)。
“抓緊!”江潮騰出一手抹去臉上雨水血污,掌心觸感黏膩。恰在此時,天際劃下一道刺目閃電,剎那間照亮江面——上游漂浮著斷裂的木板、傾覆的舟楫,更有幾具身著黑衣的尸身順流而下,隨波逐浪。江潮心下一緊,憶起云影落江剎那,曾聞鐵鏈嘩啦聲響。那般高度墜落,加之怒江波濤洶涌……他不敢再想,猛地甩頭,腳下卻不知被何物一絆,險些將懷中林霜摔入泥沼。林霜喉間溢出一聲痛楚呻吟,江潮急忙穩(wěn)住身形,將她摟得更緊。
“對不住,對不住……”他低頭致歉,聲音卻被怒號的狂風(fēng)撕得粉碎,消散于雨幕之中。
又艱難跋涉約莫半里,風(fēng)雨之勢稍歇。江潮抬眼望見半山腰一星昏黃燈火,搖曳不定,似是山民居所透出之光。他喉頭滾動,咽下涌上的腥甜血氣,咬著牙,深一腳淺一腳向著那點光亮挪去。腳下盡是濕滑泥濘,每挪動一步,都發(fā)出“咕嘰咕嘰”之聲,泥漿灌入靴中,又濕又沉,累得他幾乎虛脫。
待看清那竟是一座破敗山神廟時,江潮雙腿肚早已抖得如同篩糠。廟門歪斜半掩,門楣上書“山神廟”三字,紙筋剝落,被雨水浸得發(fā)脹,字跡模糊難辨。寒風(fēng)穿堂而過,自四壁破窗鉆入,吹動殘垣蛛網(wǎng),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響,直如鬼魅夜哭,令人不寒而栗。
江潮推門而入,一股濃重霉味混雜著塵土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連聲咳嗽。蛛網(wǎng)黏了滿臉,幾欲遮蔽視線。他抬腳踢開腳邊橫亙的破門板,抱著林霜踉蹌入內(nèi)。神臺上泥塑神像半邊臉頰已然塌落,獨目不知所蹤,只余黑洞洞的眼眶,幽幽地盯著門口,平添幾分詭異可怖。
“便在此歇腳?!苯睂⒘炙p輕安置于神臺下干草堆上,自己方一屁股坐倒在地,兩條腿軟得再難支撐分毫。方欲喘息片刻,卻聽林霜發(fā)出一聲痛苦哼唧,秀眉緊蹙,似在忍受極大痛楚。
江潮心頭一緊,探手撫上她額角——觸手滾燙,竟如抱著一團(tuán)熾炭。他急忙將林霜扶起,讓她倚在自己懷中,伸手欲解她衣襟查看傷勢。指尖剛觸到她頸項衣領(lǐng),林霜身子猛地一顫,眼簾微啟一線,口中喃喃,似語非語。
“莫動,且看傷勢?!苯睖匮园矒?,小心翼翼地扯開她胸前衣襟。但見傷口周遭肌膚已呈青紫之色,宛如熟透茄子,中間那道創(chuàng)痕兀自滲著黑血。一枚血色蓮子狀飾物在她懷中散發(fā)幽幽紅光,映得她面容也陣陣變幻不定,紅一陣白一陣。
江潮心中焦躁如焚,遍搜全身行囊,也未尋得半分可用傷藥。最終一咬牙,撕下自己里衣袖子,在隨風(fēng)雨卷入的火星上略一烘烤算作消毒,輕輕按于林霜創(chuàng)口之上。
“咝——”林霜疼得倒抽一口涼氣,雙眼終是徹底睜開。她望著江潮,眼神初時渙散,良久方漸漸凝聚,似認(rèn)出了他。
“水……”她聲音嘶啞干澀,恍若砂紙摩擦。
江潮聞言一愣,這荒山破廟,何處尋得水來?他左右掃視,忽見神像后方隱有一物,走近看時,卻是一只破舊陶罐。他伸手拎起搖晃,內(nèi)中竟有水聲。江潮喜出望外,忙倒出少許于掌心,湊到唇邊嘗了嘗——雖有土腥,尚能入口。
“來,慢些喝。”江潮扶起林霜,小心地以手掌掬水喂她。林霜勉強飲了兩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痰液中竟帶著點點猩紅。
江潮心下一沉,正欲開口詢問,懷中一物突地硌了他一下。他驀然想起,乃是自那黑衣殺手身上奪來的玉佩——爹爹的玉佩!
手指摩挲著玉佩冰涼的邊緣,江潮眼眶不覺有些發(fā)酸。他憶起少年時,爹爹總愛將此玉佩系在他頸間,叮囑萬萬不可遺失?!按四嗽奂覀骷抑?,”爹爹彼時笑容和煦,眼角細(xì)紋堆疊,“他日你若遇上傾心姑娘,便以此為聘禮,我江家男兒,一諾千金?!?/p>
江潮將玉佩緊緊攥于掌心,玉質(zhì)的冰涼觸感順著指尖直透心底。他低頭望向林霜,見她不知何時已然再度昏睡,眉頭卻依舊緊蹙未展。
就在此時,廟門外突然傳來“哐當(dāng)”一聲巨響,似有人踢翻了什么重物。緊接著是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夾雜著……水珠滴落地面的聲響。
江潮猛一屏息,將林霜輕輕放置干草堆上,自己則抄起地上一柄不知何人遺留的鬼頭刀,悄無聲息地隱于神像之后。他心臟擂鼓一般狂跳,刀柄被掌心冷汗浸得滑膩無比。
“咳……咳咳……”
一道人影踉蹌著自門外挪入,半邊肩頭盡濕,深色血漬在玄色衣衫上暈染開來,觸目驚心。那人單手扶著門框,垂首劇烈咳嗽,腰彎得如同煮熟的蝦米,顯是身受重傷。
江潮握緊刀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那人影,腦中飛轉(zhuǎn),思索從何處下手最為穩(wěn)妥。然當(dāng)那人緩緩抬頭,借著從破窗透入的慘淡天光露出面容時,江潮整個人如遭雷擊,動彈不得。
竟是陸子鳴!那個先前一路尾隨他們的朝廷侍衛(wèi)!
陸子鳴顯然也未料到廟中有人,見著躲在神像后的江潮,雙目倏地睜大,寒光一閃。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佩刀,然手剛抬至半途,便痛得“嘶”了一聲,復(fù)又無力垂下。
“你……”陸子鳴語聲虛弱,臉色蒼白如紙,“緣何在此?”
江潮沉默不語,只將鬼頭刀又握緊了幾分。他上下打量著陸子鳴,特別留意其左肩——一支箭桿赫然外露,箭羽已被鮮血浸透,蔫蔫耷拉著,顯見傷得不輕。
“第七營的人追來了?”江潮緩緩開口,聲音因久未言語而略顯沙啞。他腳下微挪,已將林霜擋在身后。
陸子鳴慘然一笑,依著門框喘息片刻:“你觀我這般模樣,像是來拿你的么?”他頓了頓,眼神復(fù)雜地看向江潮,“我若欲捉你,方才斷魂橋上,你豈能有機(jī)會跳江脫身?”
江潮心念微動。確是如此,先前斷魂橋上,局面混亂之際,陸子鳴分明有數(shù)次機(jī)會出手,卻均是按兵不動。當(dāng)時情況危急,江潮無暇細(xì)思,此刻想來,其中確有蹊蹺……
“你意欲何為?”江潮依舊戒備地盯著他,“朝廷鷹犬,會放過我等‘欽犯’?”
“朝廷?”陸子鳴嗤笑一聲,牽動了肩頭傷口,疼得他眉頭緊鎖,“你道我愿來么?第七營那群奸佞之徒……”他話說一半,突然住口,警惕地掃視四周。
江潮正欲追問,懷中林霜突然發(fā)出一陣痛苦哼唧,身體不住顫抖。江潮低頭急視,但見她面色青白交加,額上冷汗涔涔,唇瓣竟已泛紫。
“不好!”江潮心頭大駭,急忙將林霜抱起。她身子燙得嚇人,懷中血蓮心的紅光閃爍愈發(fā)劇烈,幾欲破體而出。
陸子鳴見此情景,急聲道:“她這是天羅血咒發(fā)作!若不即刻用藥,今夜便難撐過去了!”
江潮猛地抬頭,厲目瞪視陸子鳴:“你怎知曉?”
“我……”陸子鳴遲疑片刻,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瓷瓶擲了過來,“此乃第七營秘制療傷圣藥,可暫壓制血咒。你速給她敷上,遲則不及!”
江潮伸手接住瓷瓶,入手沉甸甸的。他望著陸子鳴,又看看懷中氣息漸弱的林霜,心中天人交戰(zhàn)。用,若此藥有詐如何?不用,難道眼睜睜看著林霜香消玉殞?
“還猶豫什么?”陸子鳴急道,“你若信不過我,我此刻便走!可她……”
江潮咬牙,掀開瓶塞,一股清幽藥香撲鼻而來,不似有毒。他再看陸子鳴,見其神色懇切,不似作偽。
“好,我便信你這一回?!苯贝蚨ㄖ饕?,抱著林霜走到干草堆邊坐下,小心翼翼旋開瓷瓶。內(nèi)中是漆黑藥膏,散發(fā)淡淡草藥清香。他以指尖挑取少許,輕輕涂抹于林霜創(chuàng)口之上。
藥膏甫一觸及其肌膚,林霜便輕哼一聲,似是舒泰了幾分,蹙緊的眉頭也漸漸舒展。江潮心中微松,正欲繼續(xù)涂抹,懷中玉佩突然灼熱起來,燙得他手一抖。
“嗯?”江潮低頭一瞧,只見那玉佩竟自懷中滑落,懸空浮于林霜胸口上方,綻放出幽幽藍(lán)光。玉佩上的古老紋路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忽明忽滅,閃爍不定。
陸子鳴“嚯”地一聲站直身子,雙目瞪得溜圓,失聲道:“鎮(zhèn)魂玉佩?這是江家的鎮(zhèn)魂玉佩?”
江潮無暇理會于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玉佩。但見玉佩藍(lán)光愈盛,林霜懷中血蓮心亦隨之光華大盛,紅光與藍(lán)光交相輝映,糾纏繚繞,宛如兩條游龍爭斗。
“此乃何情狀?”江潮喃喃自語,伸手欲觸碰玉佩,卻被一股無形氣勁彈開。
陸子鳴幾步搶至江潮身邊,雙眼緊盯著那交相輝映的奇光,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沉聲道:“我于皇家秘檔中曾見記載,言江家鎮(zhèn)魂玉佩與林家血蓮心一旦相遇,便能解開前朝寶藏之謎……”
“寶藏?”江潮眉頭緊鎖,“甚么寶藏?”
陸子鳴正欲開口,懷中林霜突然輕啟櫻唇,發(fā)出一聲低吟,眼眸緩緩睜開。她望著懸浮于自己胸口的玉佩,眼神迷茫,囈語道:“爹爹……血蓮……月圓之夜……”
江潮心中一動,握緊林霜柔荑:“林霜,清醒些!你說什么?”
林霜目光聚焦,望向江潮,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卻最終化作一聲輕咳。江潮急忙為她順氣,見她臉上氣色略復(fù),方稍稍安心。
“你父親……”陸子鳴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或許尚在人世?!?/p>
江潮猛地抬頭,雙目圓睜,急聲道:“你說什么?”
陸子鳴猶豫片刻,終是說了出來:“我曾于第七營地牢之中,見過一人,囚于最深處牢房,守衛(wèi)森嚴(yán)至極。我曾暗中窺得一眼,覺其與你容貌有幾分相似……”
“為何不早言?”江潮一把抓住陸子鳴胳膊,激動得聲音發(fā)顫。
陸子鳴疼得齜牙咧嘴:“你先放手!我這傷……”
江潮這才發(fā)覺自己正抓著他受傷的肩膀,急忙松手,歉然道:“對不住,我太過激動。你且細(xì)說,那人究竟是否我爹爹?”
陸子鳴揉了揉肩膀,苦笑道:“我亦不敢斷言。但他頸間似是戴著一物,與你這塊玉佩頗為相似……”
就在此時,廟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宛若有人踩斷了枯枝。江潮與陸子鳴對視一眼,同時屏息凝神。
“誰?”江潮壓低聲音喝問,手已悄然摸向腰間鬼頭刀。
回應(yīng)他的,唯有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輕響,及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幾聲犬吠。
陸子鳴臉色驟變,悄無聲息地移至門邊,向外窺得一眼,返回時神色凝重如墨:“是影衛(wèi)!這下麻煩了!”
“影衛(wèi)?何物?”江潮皺眉問道。
“朝廷最隱秘的暗殺組織,直接聽命于丞相!”陸子鳴急道,“比之第七營,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咱們須得速速離開!”
江潮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林霜,搖頭道:“走不得。她此刻這般情狀,經(jīng)不起絲毫折騰?!?/p>
陸子鳴急得原地踱步:“那如何是好?莫非在此坐以待斃,等著被他們擒去不成?”
江潮不語,目光飛快掃視破廟。此廟不大,除主殿之外,后方似還有一間小屋。他背起林霜,對陸子鳴做了個噤聲手勢:“隨我來!”
二人剛剛躲入神像之后,廟門便被“哐當(dāng)”一聲巨響踹開。十?dāng)?shù)名黑衣人魚貫而入,動作整齊劃一,手中俱是明晃晃的彎刀,寒氣逼人。為首那人身材魁梧,臉上覆著一具青銅面具,月光下泛著冷冽光澤,更添陰森詭異。
“搜!”面具人冷冷吐出一字,聲音沙啞干澀,仿佛金屬摩擦。
黑衣人影立刻散開,開始在破廟中翻箱倒柜,大肆搜索。有人一腳踢翻供桌,有人揮刀劈開神臺,動作粗暴無比,毫無顧忌。
江潮屏住呼吸,緊緊抱著林霜,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能清晰感知林霜鼻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斷絕一般。
突然,一名黑衣人朝著神像走來,手中彎刀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寒芒,直刺人心魄。江潮緊握刀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那黑衣人就要行至神像之后,陸子鳴突然自懷中掏出一物,奮力向另一側(cè)擲去。只聽“哐當(dāng)”一聲脆響,似是鐵器墜地之聲。
“那邊!”數(shù)名黑衣人立刻朝著聲響傳來處撲去。
陸子鳴對江潮使了個眼色,示意趁機(jī)脫身。江潮頷首,抱著林霜剛欲潛出,卻聽見面具人冷冷道:“不必追了。他們就在這里?!?/p>
江潮心頭一沉,腳步頓止。只見面具人緩緩轉(zhuǎn)身,青銅面具正對神像方向,那空洞的眼孔仿佛能洞穿一切,帶著一絲嘲弄之意,似已洞悉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出來吧?!泵婢呷苏Z氣平淡,不帶一絲感情,“或者,我將此破廟付之一炬,讓爾等與這泥胎神像一同化為灰燼?!?/p>
江潮牙關(guān)緊咬,深知此番再難幸免。他將林霜輕輕放于地上,對陸子鳴低聲道:“照顧好她?!?/p>
陸子鳴頷首,自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刀,沉聲道:“并肩子上!”
江潮深吸一口氣,猛地從神像后躍出,手中鬼頭刀帶著破空之聲,直劈面具人面門。面具人不慌不忙,腰間彎刀出鞘,“鐺”的一聲巨響,雙刀相交,火花四濺。江潮只覺一股巨力自刀柄傳來,虎口劇震,險些脫手,連連后退數(shù)步方穩(wěn)住身形。
“有點意思?!泵婢呷税l(fā)出一聲冷笑,緩步向江潮逼近,氣勢如山,壓迫而來。
江潮緊握刀柄,眼神凝重地盯著面具人。他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手心盡是冷汗。就在此時,身后忽然傳來兵刃交擊之聲,江潮回頭一瞥,只見陸子鳴已與數(shù)名黑衣人纏斗在一處,刀光閃爍,險象環(huán)生。
“小心!”陸子鳴突然一聲急喝。
江潮急忙轉(zhuǎn)頭,卻見面具人彎刀已至眼前,來勢迅猛,避無可避。他情急之下,奮力側(cè)身,彎刀擦著他臂膀劃過,帶起一串血珠,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受死!”面具人一聲低喝,攻勢更猛。
江潮強忍劇痛,反手一刀劈向面具人腰間。面具人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避開江潮攻擊,同時彎刀反撩,直取江潮咽喉要害。
江潮急忙后退,腳下卻不知被何物一絆,身形頓時不穩(wěn)。面具人見狀,眼中寒光一閃,彎刀順勢遞出,直刺江潮胸口。江潮心中一嘆,自知此番在劫難逃,閉目待死。
“鐺!”又是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江潮睜開雙眼,只見陸子鳴不知何時已撲至身前,手中短刀穩(wěn)穩(wěn)架住了面具人的彎刀,刀身嗡鳴不止。
“快走!”陸子鳴額上青筋暴起,顯然已至極限,對江潮嘶聲喊道。
江潮一怔,目光掃處,忽見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直指陸子鳴后心,去勢迅捷無比!
江潮瞳孔驟縮,全身汗毛倒豎。那支黑翎羽箭在晨霧中劃出冷冽弧線,箭鏃閃爍著幽藍(lán)光芒,分明淬了劇毒!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推開陸子鳴,自己卻避之不及。
"噗嗤——"
利箭穿透肩胛,帶起串珠紅血。江潮悶哼一聲,只覺一股徹骨寒意順著箭桿蔓延全身,瞬間凍結(jié)了半邊身子。他踉蹌后退,撞在殘破神臺之上,懷中鬼頭刀脫手飛出,"哐當(dāng)"一聲插在供桌縫隙里兀自震顫。
"狗賊!"陸子鳴目眥欲裂。他反手拔出肩頭箭簇,噴濺的鮮血染紅半面臉頰,竟渾然不覺疼痛。短刀在空中劃出銀亮弧光,直取那放箭影衛(wèi)咽喉。
江潮眼前陣陣發(fā)黑,劇痛與麻痹感同時撕扯著神經(jīng)。他伸手按住汩汩流血的創(chuàng)口,指縫間卻涌出烏黑血水。余光瞥見林霜在干草堆上掙扎欲起,忙啞聲喊道:"別過來!"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林霜懷中血蓮心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紅光,如同燒紅烙鐵般燙得她渾身顫抖。那紅光透過濕衣滲出,在她蒼白肌膚上映照出詭異蓮花紋路,順著血脈游走,所過之處,竟逼退了霜白膚色。
"嗬——"
面具人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吟,青銅面具后的目光死死鎖住血蓮心,空洞眼孔中似有紅光閃動。他突然揮手止住手下,沙啞嗓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先取血蓮!活的!"
七名影衛(wèi)聞聲變換陣型,四柄彎刀組成刀網(wǎng)罩向林霜,另三人則結(jié)成三角陣勢牽制陸子鳴。銀光匹練中,林霜蜷縮在地痛苦呻吟,血蓮心紅光忽明忽滅,仿佛風(fēng)中殘燭。
"休想!"陸子鳴短刀旋出碗大花團(tuán),逼退身前影衛(wèi)。他余光瞥見江潮搖搖欲墜,心頭一緊,突然做了個匪夷所思的舉動——將短刀反手?jǐn)S向江潮!
"接著!"
江潮瞳孔驟縮。那柄沾血短刀打著旋飛來,刀柄直抵胸口。他強忍劇痛抬手抓住,入手冰冷觸感瞬間點燃某種記憶。少年時父親握著他的手練刀,刀鋒劈開晨霧的觸感與此刻重疊,溫?zé)嵫喉樦渡砘^掌心,竟奇異地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記住,刀是手臂的延伸..."
父親的聲音似在耳畔回響。江潮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決絕光芒。他單手握住刀柄,傷口撕裂的劇痛反而讓頭腦愈發(fā)清明。青銅面具人已逼近林霜三步之遙,泛著寒光的彎刀即將觸碰到那跳動的血蓮心。
"你的對手是我!"
江潮暴喝一聲,全身力氣凝聚于右臂。短刀劃破空氣發(fā)出尖銳呼嘯,不是刺向面具人要害,而是精準(zhǔn)無比地劈砍在對方握刀的手腕關(guān)節(jié)處!
面具人似未料到重傷之下的江潮仍有余力反擊,匆忙間回刀格擋。兩柄短刀在狹小空間內(nèi)劇烈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鐵交鳴。江潮借勢翻身,左手順勢扯下神像腰間懸掛的殘破綬帶,猛地向?qū)Ψ窖劬λθィ?/p>
這無賴至極的招式竟出奇效。面具人下意識仰頭躲避,空檔轉(zhuǎn)瞬即逝。陸子鳴抓住機(jī)會,撲地橫掃,三柄彎刀同時落地,伴隨著三聲痛呼。
"撤!"面具人當(dāng)機(jī)立斷。他看也不看受傷手下,右手并指如劍,直刺林霜心口血蓮心。這一指快如閃電,挾著破空之聲,竟帶起淡淡黑氣。
江潮瞳孔驟縮。他認(rèn)出這指法——三年前殺害母親的蒙面人,用的正是這套邪門武功!
"小心!"他飛撲過去,用后背硬生生承受這致命一指。
指風(fēng)穿透衣衫的剎那,懷中玉佩突然發(fā)燙。那幽藍(lán)光芒如潮水般涌出,在他背后形成半透明護(hù)罩。面具人指力撞上藍(lán)光,發(fā)出悶響,竟被震退半步。江潮只覺一股柔和力量托住自己,隨即是玉佩與血蓮心同時劇烈震動,紅藍(lán)光芒如同活物般纏繞飛舞。
面具人死死盯著江潮懷中玉佩,突然發(fā)出嗬嗬怪笑:"原來如此...鎮(zhèn)魂配血蓮...丞相果然沒有猜錯..."
他猛地抬手?jǐn)S出三枚煙霧彈,灰白濃煙瞬間籠罩破廟。江潮屏息凝神,卻聽破空之聲來自三個方向。當(dāng)濃煙散去時,影衛(wèi)與面具人已消失無蹤,只余下三具黑衣尸體無聲倒地。
陸子鳴踉蹌著靠在斷柱上,臉色白如紙人。他望著地上影衛(wèi)尸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中竟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