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云壓城的午后，卡爾的刻刀突然在石膏表面打滑。他抬頭望向工作室的彩玻天窗，豆大的雨點正砸在玻璃上，轉(zhuǎn)瞬織成白茫茫的雨幕。驚雷滾過天際時，他才驚覺自己竟沒帶傘，而手機電量早已在兩小時前耗盡。

工作室的老式座鐘指向七點，雨勢非但未減，反而裹挾著狂風將梧桐葉卷得漫天飛舞?？柟o外套縮在旋轉(zhuǎn)椅上，盯著被雨霧模糊的窗外，忽然想起約瑟夫曾說過"無論多晚，我都會來接你"。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又自嘲地搖搖頭——那位繁忙的畫家先生，此刻大概正窩在溫暖的畫室里創(chuàng)作。

然而，當敲門聲穿透雨聲響起時，卡爾幾乎是踉蹌著撲向門口。木門吱呀推開的瞬間，潮濕的風裹挾著熟悉的松香撲面而來。約瑟夫立在雨簾邊緣，黑色風衣肩頭洇著深色水痕，銀色發(fā)絲緊貼在蒼白的額角，右手卻穩(wěn)穩(wěn)舉著一把深藍色長柄傘。

"就知道你會忘。"他晃了晃傘柄，睫毛上的水珠隨著動作輕輕墜落，"能收留我躲個雨嗎？"

卡爾這才注意到約瑟夫左手拎著牛皮紙袋，氤氳的熱氣正從袋口溢出。"牛肉湯和法棍，"約瑟夫側(cè)身擠進玄關(guān)，雨水在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跡，"你總說吃冷三明治湊合，再這樣胃該抗議了。"

陶罐在酒精爐上咕嘟作響時，卡爾遞來毛巾，指尖擦過約瑟夫冰涼的手背。燭光晚餐時都沒這般局促的氣氛突然漫開，兩人隔著沸騰的湯鍋對視，約瑟夫率先別開臉擦拭頭發(fā)，耳尖卻在燭火下泛起可疑的紅暈。

"其實可以明天再來送傘的。"卡爾攪動著湯勺，看蔥花在漩渦里沉浮。

"天氣預(yù)報說暴雨會持續(xù)到凌晨。"約瑟夫?qū)⒖镜盟执嗟姆ü麝尚K，"而且......"他停頓片刻，燭光在燒傷的右臉投下細碎陰影，"我擔心你一個人會害怕。"

這句話像塊滾燙的炭，直直落進卡爾心底。他想起在瘋?cè)嗽旱挠暌梗榭s在鐵床上聽著雷聲發(fā)抖的自己，此刻卻被人這般妥帖地記掛著。湯鍋突然劇烈沸騰，濺起的湯汁燙到指尖，他慌忙縮手，卻被約瑟夫眼疾手快地握住手腕。

"小心。"溫熱的掌心覆上來回摩挲，約瑟夫的呼吸掃過他泛紅的指尖，"吹吹就不疼了。"

窗外炸雷轟鳴，震得彩玻嗡嗡作響?？柾阱氤叩你y灰色眼眸，忽然傾身吻去對方睫毛上的水珠。這個動作驚得約瑟夫渾身僵硬，卻在卡爾要退開時，反手扣住他的后頸加深了這個帶著雨水味道的吻。

雨勢不知何時小了些，兩人共撐著傘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約瑟夫刻意將傘面傾斜，大半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打濕了他右側(cè)的肩頭。卡爾察覺到這個小動作，伸手攬住他的腰往自己這邊帶，潮濕的衣料緊貼著皮膚，體溫卻在相觸的瞬間迅速攀升。

"其實我今天雕刻時......"卡爾踢開腳邊的水洼，看漣漪在路燈下泛著細碎銀光，"突然有了新靈感?；蛟S可以在墓室穹頂設(shè)計活動彩玻，讓陽光隨著時間在壁畫上流動。"

"需要我提供光學計算？"約瑟夫低頭看他，雨水順著傘骨匯成珠簾，將兩人圈在朦朧的光暈里。

"不止。"卡爾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時鼻尖擦過約瑟夫冰涼的唇，"我想讓你成為第一個參觀者，在完工那天。"

這句話讓約瑟夫呼吸一滯。他見過無數(shù)宏偉的教堂穹頂，卻從未想過有人會為他設(shè)計一座專屬的光之圣殿。雨水順著傘面傾瀉而下，在兩人腳邊匯成小小的溪流，而他終于讀懂卡爾眼中比燭光更熾熱的光芒——那是跨越生死的邀約，是黑暗中開出的永恒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