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的陽光正好,艾黛拉立在二樓回廊,銀發(fā)散在肩頭,灰藍眼眸望著樓下。布萊克家的馬車剛停穩(wěn),西里斯就跳了下來,黑色禮服領口敞著,卷發(fā)被風吹得亂翹,奧賴恩在后頭低聲呵斥,他卻滿不在乎地扯了扯領結。
隨后下車的少年身著筆挺禮服,領口系得嚴絲合縫,連袖口的褶皺都像是精心熨燙過的。他身形與西里斯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眉宇間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連垂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都透著股規(guī)整的克制——不用多想,這定是布萊克家的二公子,雷古勒斯。
她望著兩人截然不同的背影,指尖悄悄攥起了裙擺。這兩天總靜不下心來——練琴時,弓尖在熟稔的旋律里莫名失序;翻《魔法史》時,目光總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反復想著西里斯在馬爾福莊園說的話,像他那樣厭惡繁文縟節(jié)的人,真的會來嗎?
但當此刻真的見到了那抹散漫的黑色身影,那點懸了兩日的疑慮忽然化了,指尖無意識松開裙擺,心里卻像被風掀起一角的書頁,簌簌地蕩起細碎的波瀾。
下樓時,客廳的寒暄聲裹著甜膩的熏香。多洛雷斯正拉著布萊克夫人說話,納西莎在旁安靜站著,見她下來便微微笑了笑;盧修斯倚在扶手邊,瞥了她一眼便移開視線。
“快來見過雷古勒斯,”多洛雷斯揚聲招手,“多穩(wěn)重的孩子?!?/p>
雷古勒斯上前一步,頷首問好,淺灰眼眸平靜無波,連行禮的弧度都透著規(guī)矩。不遠處的壁爐邊,西里斯正斜斜靠著,聽見動靜便直起身,沖她飛快眨了眨眼,指尖還在漫不經(jīng)心地轉著枚銀質袖扣,光線下折射出細碎的亮。
演奏民謠時,艾黛拉的目光幾次掃過人群。雷古勒斯端坐聆聽,姿態(tài)無可挑剔;西里斯卻在角落偷偷用口型說“快弓那段不錯”,惹得她指尖差點出錯。曲終后,多洛雷斯替她理了理裙擺:“得體最重要,別總露些不合時宜的神色?!?/p>
艾黛拉剛轉身,就見塞西莉亞站在廊柱后轉著裙擺,見她望過來便小步上前拉住裙角,細聲細氣的:“姐姐,卷毛哥哥剛才的口型我看懂啦,他夸你拉得好呢”說著偷偷往壁爐方向瞥了眼,看見西里斯正轉頭跟雷古勒斯說著什么,忍不住又補了句,“他今天頭發(fā)沒上次在莊園里那么亂,不過還是卷卷的?!?/p>
阿德里安走過來,輕拍了下塞西莉亞的背,對艾黛拉道:“父親在那邊等你,去打個招呼吧?!闭f著牽起妹妹的手往長輩那邊走,塞西莉亞小步緊跟著,鞋跟在地毯上踩出細碎的聲響。”
茶會過半,賓客們三三兩兩踱去花園。艾黛拉見盧修斯端著茶杯朝這邊走來,忙轉向身旁侍女,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尋常事:“琴身上沾了點茶漬,我去花園找塊軟布擦擦?!边@借口順溜得很,連她自己都愣了下——方才竟沒半點猶豫。
她提著裙擺穿過回廊,遠遠地就看見那棵粗壯的榛子樹下站著個身影。西里斯正背對著她,單手撐著樹干看云,黑色禮服的衣擺被風吹得輕輕晃動。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灰黑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彎起嘴角,像是早料到她會來:“我還以為,格林格拉斯小姐的規(guī)矩里,沒有‘溜出來’這一條。”
艾黛拉停在幾步外,指尖攥著裙擺:“琴身確實臟了?!边@話說得沒什么底氣,連自己都覺得像個拙劣的借口。
西里斯卻沒戳破,只是從口袋里摸出塊雪白的軟布遞過來:“正好,我剛才在湖邊撿到的,干凈得很。”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耳尖上,忽然笑了,“其實我也沒抱太大指望——畢竟你們這種純血小姐,總把規(guī)矩看得比什么都重。”
“那你還來?”艾黛拉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唐突,連忙低下頭去看手里的軟布。
“想賭一把。”西里斯靠回樹干上,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卷翹的發(fā)梢,“賭你拉琴時眼里的光,不是裝出來的?!?/p>
風穿過葉隙,帶著草木的清香。艾黛拉忽然想起這兩天練琴時的期待,想起窗玻璃里那個完美卻僵硬的倒影。原來有些規(guī)矩,是會被心里那點藏不住的期待,悄悄推開一道縫的。
艾黛拉望著西里斯被風吹動的衣擺,腦子里那點疑惑像沒系牢的風箏,晃晃悠悠就從嘴邊飄了出來:“你……怎么會來?”
說完才驚覺自己問得唐突,指尖無意識地卷著軟布邊緣。她其實想說的是——他不是最厭棄這種純血統(tǒng)聚會嗎?那些虛浮的寒暄、刻意的奉承,他聽著就嫌煩。
西里斯挑了挑眉,灰黑的眼睛里漫開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往花園外曠野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來看看熱鬧?!彼室馔祥L了調子,見她抿著唇低頭卷著軟布,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像看穿了她沒說出口的心思,才慢悠悠補道,“順便——記不記得上次在馬爾福莊園說過的?郊外那片紫藤花園,這時候該是紫色瀑布了。想著或許能碰上個想透透氣的人——畢竟總有人要找借口溜出來的,正好……要不要兌現(xiàn)那天的話,去聞聞混著草氣的花香?”
艾黛拉的指尖在軟布上掐出幾道褶子,喉間發(fā)緊——西里斯的話像顆投入靜水的石子,讓她那些端了許久的規(guī)矩瞬間晃了神。她望著他眼底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幾乎要脫口而出“好”,舌尖都嘗到了幾分期待的甜。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塞西莉亞怯生生的聲音:“姐姐?”那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一下子戳破了她心頭那點搖搖欲墜的雀躍。她猛地回神,看見阿德里安牽著妹妹站在小徑那頭,深色的眼眸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看來沒機會了?!蔽骼锼瓜乳_了口,語氣里聽不出失落,反倒帶著點促狹的了然,他沖她揚了揚下巴,灰黑眼睛里閃著點狡黠的光,“那就下次吧——反正紫藤花也不會一夜謝完?!?/p>
艾黛拉攥著軟布的手緊了緊,沒說話,只是望著他被風吹亂的卷發(fā)。心里那點剛冒頭的雀躍被按了下去,卻又因那句“下次”生出點隱秘的盼頭,她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布料邊緣,忽然想起這軟布是剛才西里斯遞過來擦琴身的,此刻還帶著點他身上的草木氣。
轉身時,西里斯忽然輕笑一聲,風卷著他的聲音追過來:“格林格拉斯小姐,軟布記得還我?!?/p>
艾黛拉的腳步頓了半拍,耳尖又熱起來。她沒回頭,只攥著軟布快步走到阿德里安身邊,經(jīng)過榛子樹時,枝椏晃了晃,像在替誰悄悄應了聲。
阿德里安見她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攥著軟布的手指泛白,語氣不自覺放柔和了些。他放緩腳步,聲音壓得低低的:“父母要是知道你跟西里斯走這么近,肯定要生氣的……他們常說的,要多和雷古勒斯那樣的相處,沉穩(wěn)妥帖,這才是純血家族該有的樣子——和他來往,才能讓家族得些實在益處?!?/p>
艾黛拉始終沒應聲,指尖把軟布絞得更緊,指腹都蹭得發(fā)紅。
阿德里安看了看她緊繃的側臉,又轉頭望向榛子樹的方向——西里斯的身影已經(jīng)拐進了小徑深處,只余下被風拂動的枝椏還在搖晃。他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再多說,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長輩們還在等著,父親已經(jīng)讓人來催了。”
塞西莉亞一直攥著哥哥的衣角,這時才仰起小臉,目光落在艾黛拉被風吹得微亂的鬢發(fā)上,小手輕輕拽了拽阿德里安的袖子,小聲說:“姐姐,你帶來的琴盒還擱在那邊石凳上呢,剛才看見有只白蝴蝶停在上面,扇著翅膀好像要鉆進去似的。”
艾黛拉聞言愣了愣,方才走得急,竟真忘了琴盒還留在花園。她下意識轉頭望向石凳的方向,喉間動了動,終究沒說什么,只是腳步轉了個彎,朝著石凳走去。
石凳上的琴盒安安靜靜躺著,黃銅搭扣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倒沒見什么蝴蝶。她俯身將琴盒抱起,沉甸甸的分量壓在臂彎里,這才轉身跟上阿德里安和塞西莉亞的腳步,往宴會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