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一點五十,顏微微站在"靜默咖啡"門口,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這家咖啡店藏在一條安靜的小巷里,木質(zhì)招牌上簡單的黑色字體,櫥窗里透出溫暖的燈光。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鈴鐺清脆地響了一聲,咖啡的醇香撲面而來。店內(nèi)裝修簡約,幾張木桌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角落里有一架老式鋼琴。韓允已經(jīng)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一本書。
"你來了。"他抬頭,嘴角微微上揚。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線。
顏微微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這里...很安靜。"
"我常來。"韓允合上書,"老板是我朋友。"
一位留著短發(fā)的女性走過來,笑容親切:"你就是顏微微吧?韓允跟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你的事。"
顏微微驚訝地看向韓允,沒想到他會向別人提起自己。韓允輕咳一聲,明顯有些尷尬:"林姐,兩杯拿鐵,一塊芝士蛋糕。"
"好的。"林姐眨眨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她人很好。"韓允解釋道,"這家店是我...逃避的地方。"
顏微微點點頭,理解這個詞的含義。每個人都需要一個逃避的地方,對她來說是公園的長椅,對韓允而言是這里。
咖啡和蛋糕很快送上來。顏微微小口啜飲著拿鐵,奶泡在唇邊留下一圈白胡子。韓允突然伸手,用拇指輕輕擦去她唇邊的奶漬。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顏微微僵住了,臉頰瞬間發(fā)燙。
"笨。"韓允收回手,語氣卻不像平時那么冷硬。
他們安靜地喝著咖啡,偶爾交談幾句。韓允問她喜歡什么音樂,看過什么書,平常除了學(xué)習(xí)還喜歡做什么。這些問題簡單得近乎普通,但對顏微微來說卻很特別——很少有人關(guān)心她的喜好。
"鋼琴。"她輕聲回答,"我喜歡聽鋼琴曲...像你彈的那種。"
韓允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次彈給你聽。"
"真的?"
"嗯。"他點頭,"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為什么總是不回家。"
顏微微的笑容僵在臉上。她低頭盯著咖啡杯,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在這時,韓允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陰沉下來。
"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掏出錢包。
"出什么事了?"顏微微忍不住問道。
韓允的動作頓了一下:"家事。"兩個字里包含著太多未說出口的內(nèi)容。
他付完錢,猶豫片刻:"你...要一起走嗎?"
顏微微搖搖頭:"我再坐一會兒。"她需要時間整理思緒,思考該如何回應(yīng)韓允剛才的問題。
韓允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周一見。"
鈴鐺再次響起,韓允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顏微微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她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有一條未讀短信,是母親發(fā)來的:"這周不回來了,錢放在老地方。"
顏微微收起手機,看向窗外的陽光。它那么明亮,卻照不進她心里的某個角落。
周一早晨,學(xué)校廣播通知全體高三學(xué)生進行年度體檢。同學(xué)們排著隊,依次進行各項檢查。顏微微站在隊伍中間,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體檢是她最害怕的環(huán)節(jié)之一,尤其是身高體重測量和更衣檢查。
"下一個,顏微微。"護士叫到她的名字。
顏微微走進體檢室,機械地完成視力、聽力等基礎(chǔ)檢查。當輪到身高體重測量時,她的心跳加速了。
"請脫鞋站到儀器上。"護士指示道。
顏微微咬了咬嘴唇:"我...我可以不測這個嗎?"
護士皺眉:"為什么?這是必測項目。"
"我...我今天不舒服。"顏微微的聲音越來越小。
護士嘆了口氣:"那先去測其他項目,最后再來補這個。"
顏微微如釋重負,趕緊離開這個區(qū)域。她沒有注意到,韓允正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體檢結(jié)束后是更衣檢查。顏微微躲在更衣室最里面的隔間,小心翼翼地脫下校服。她的手臂、背部和大腿內(nèi)側(cè)布滿了新舊交錯的淤青——有些是繼父醉酒后的"意外",有些則是她故意撞出來的,為了解釋為什么總是不愿意在體育課上換衣服。
"顏微微同學(xué),"護士敲了敲隔間門,"你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我...我沒事。"顏微微慌忙套上衣服,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當她打開門時,護士的目光立刻落在她還沒來得及完全遮蓋的手臂上。
"天啊,"護士倒吸一口冷氣,"這些傷...是怎么弄的?"
顏微微低著頭,聲音幾乎聽不見:"我...我不小心摔倒了。"
"這些傷不是一次造成的。"護士嚴肅地說,"需要我聯(lián)系學(xué)校心理老師嗎?或者報警?"
"不!"顏微微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慌,"真的只是意外...請不要..."
護士猶豫地看著她,最終嘆了口氣:"如果你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找我。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她塞給顏微微一張紙條。
顏微微匆匆點頭,逃也似地離開了更衣室。她沒注意到,韓允就站在拐角處,聽到了全部對話。他的拳頭緊緊攥著,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午休時分,顏微微獨自坐在教室角落吃便當。韓允不知去了哪里,從體檢結(jié)束后就沒再見到他。教室門突然被推開,韓允大步走進來,徑直來到她面前,將一個紙袋放在她桌上。
"吃。"他簡短地說,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戴上耳機閉上眼睛,一副不愿被打擾的樣子。
顏微微好奇地打開紙袋,里面是一個還熱著的三明治和一瓶牛奶。她偷偷看向韓允,發(fā)現(xiàn)他的眉頭緊鎖,像是在強忍著什么情緒。她小口吃著三明治,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下午第一節(jié)課是體育,男生們打籃球,女生練習(xí)排球。顏微微因為"身體不適"被允許旁觀。她坐在場邊的長椅上,看著韓允在籃球場上奔跑。他的動作迅猛有力,像一頭獵豹,與其他男生明顯不在一個水平。
突然,一個失控的籃球朝場邊飛來,直直砸向顏微微。她來不及躲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預(yù)期的疼痛沒有到來。顏微微睜開眼,看到韓允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沖到面前,單手接住了那個球。他的表情可怕得嚇人,轉(zhuǎn)身將球狠狠砸向那個失誤的隊友。
"你他媽長眼睛是出氣的?"韓允怒吼道,聲音在整個體育館回蕩。
那個男生被砸得踉蹌后退,臉色煞白:"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韓允!"體育老師吹響哨子,"控制你的情緒!"
韓允充耳不聞,繼續(xù)逼近那個男生:"如果再有下次,我會讓你后悔出生。"
場面一度混亂,最終體育老師強行將韓允拉開,罰他跑操場十圈。顏微微站在場邊,手足無措。她從未見過韓允如此失控的一面,更沒想到他的爆發(fā)是因為自己。
放學(xué)后,顏微微在圖書館等了一個小時,韓允都沒有出現(xiàn)。她收拾好書本,決定去音樂教室看看——最近韓允經(jīng)常在那里練琴。
音樂教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鞒鰯鄶嗬m(xù)續(xù)的琴聲,聽起來雜亂無章,像是彈奏者心緒不寧。顏微微輕輕推開門,看到韓允背對著門口,手指重重地砸在琴鍵上,發(fā)出不和諧的音符。
"韓允?"她小聲叫道。
琴聲戛然而止。韓允沒有回頭,肩膀的線條緊繃著:"今天不學(xué)數(shù)學(xué)。"
顏微微沒有離開,而是慢慢走到鋼琴旁:"今天...謝謝你。"
韓允終于轉(zhuǎn)過頭,眼神陰郁:"為什么謝我?為我差點打爆別人的頭?"
"你是為了保護我。"顏微微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雖然...有點過度。"
韓允嗤笑一聲,轉(zhuǎn)回去繼續(xù)胡亂按著琴鍵:"別自作多情。我只是討厭看到弱者被欺負。"
這句話應(yīng)該讓她感到受傷,但顏微微卻從中聽出了別的什么。她注意到韓允的書包敞開著,里面露出一個藥瓶的一角。她本能地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好奇——韓允生病了嗎?
"看什么?"韓允突然合上琴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顏微微連忙搖頭:"沒什么...我該回家了。"
韓允站起身,抓起書包:"我送你。"
他們沉默地走在放學(xué)路上。韓允的情緒似乎比平時更加陰沉,雙手插在口袋里,步伐又快又重。顏微微小跑著才能跟上,卻不敢抱怨。
"韓允,"她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韓允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她:"為什么這么問?"
"你...你彈琴的時候,聽起來很憤怒。"
韓允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能聽出來:"沒什么。家里的事。"
顏微微想追問,但韓允已經(jīng)繼續(xù)向前走了。她只好跟上,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到了小區(qū)門口,韓允突然問道:"你身上的傷,是誰干的?"
顏微微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她沒想到韓允會知道這件事,更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出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本能地否認。
"別裝了。"韓允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體檢時我聽到了你和護士的對話。"
顏微微的雙手開始發(fā)抖,眼前浮現(xiàn)出一片模糊。她感到呼吸困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這個秘密她保守了太久,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是...是我繼父。"最終,她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了這幾個字,"但他...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多了..."
韓允的表情變得極其可怕,眼中閃爍著顏微微從未見過的冰冷怒火:"他經(jīng)常這樣?"
顏微微點點頭,又迅速搖頭:"不...不是經(jīng)常。只是偶爾..."
"為什么不報警?"
"沒用的..."顏微微苦笑,"他是本地有名的企業(yè)家,警察都認識他。而且...我媽媽..."
她說不下去了。要如何解釋母親明知這一切卻選擇視而不見?要如何解釋自己對這個"家"既恐懼又無法徹底逃離的矛盾心理?
韓允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控制情緒:"下次他再動手,立刻給我打電話。任何時候。"
顏微微抬頭看他,眼中盈滿淚水:"為什么...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韓允沉默了一會兒,伸手輕輕擦去她臉上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因為沒人對我好過。"
這個回答像一把鈍刀,狠狠扎進顏微微心里。她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總是暴躁易怒的男生,或許比她想象的更加破碎。
"你的藥..."她脫口而出,隨即后悔了。
韓允挑眉:"你看到了?"
顏微微點點頭,緊張地等待他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的是,韓允并沒有生氣,只是聳了聳肩:"抗抑郁藥。我從初中開始吃。"
這個坦承讓顏微微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她只知道,此刻的韓允向她展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而這份信任無比珍貴。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鄭重地說。
"我知道。"韓允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動作生疏卻溫柔,"回去吧,鎖好門。"
顏微微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小區(qū)。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頭:"韓允!"
韓允還站在原地,雙手插兜看著她。
"明天...明天圖書館見。"她喊道。
韓允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嗯。"
回到家,顏微微發(fā)現(xiàn)繼父又出差了,家里空無一人。她鎖好臥室門,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鐵盒,里面收藏著她的小秘密:一片漂亮的楓葉,幾張手繪的鋼琴樂譜,還有韓允給她的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今天,她將護士給她的聯(lián)系方式也放了進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回原處。
躺在床上,顏微微回想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韓允為她擋球,韓允的藥,韓允知道她的秘密后沒有憐憫而是給予的尊重...她的手指輕輕觸碰韓允擦過的那滴淚痕,心中泛起一陣奇異的溫暖。
第二天午休,顏微微去圖書館還書,發(fā)現(xiàn)韓允已經(jīng)坐在他們常坐的角落,面前攤開一本數(shù)學(xué)參考書。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發(fā)梢,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看起來疲憊但專注,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下幾筆。
顏微微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生怕打擾他。當她走近時,發(fā)現(xiàn)韓允竟然睡著了,頭微微偏向一側(cè),呼吸均勻綿長。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嘴角放松,看起來比醒著時年輕許多。
她悄悄坐下,注意到韓允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數(shù)學(xué)公式和解題步驟——他竟然真的在自學(xué)。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經(jīng)涼了。
顏微微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蓋在韓允肩上。然后她從書包里拿出一盒牛奶,用熱水溫了溫,放在韓允面前,又寫了一張小紙條:"累了就休息,牛奶是熱的?!⑽?
她沒有叫醒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看書,偶爾抬頭看一眼他熟睡的臉龐。陽光慢慢移動,將兩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溫柔而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