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難遮烈焰

五月的陽光已經(jīng)帶著初夏的灼熱。顏微微站在操場邊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水瓶。體育老師正在講解即將進(jìn)行的800米測試要求，但她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胃里空蕩蕩的絞痛著。昨晚繼父又喝醉了回家，大吵大鬧到凌晨，她根本沒機(jī)會吃晚飯，今早又匆忙出門錯過了早餐。

"顏微微，你臉色很差。"體育老師皺眉看著她，"要請假嗎？"

顏微微搖搖頭。她不想引起更多注意，尤其是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我沒事，老師。"

"那好，女生第一組準(zhǔn)備！"

哨聲響起，顏微微機(jī)械地邁開步子。前兩百米還好，但隨著圈數(shù)增加，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的黑點不斷擴(kuò)大。耳畔同學(xué)們加油的聲音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微微！小心！"有人驚呼。

但警告來得太遲。顏微微的膝蓋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去。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覺到粗糙的跑道擦過掌心火辣辣的疼。

然后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被人攔腰抱起?；秀敝?，她聞到熟悉的薄荷混合木質(zhì)香的氣息。

"讓開！全都讓開！"韓允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驚慌。

顏微微努力想睜開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她感覺自己被穩(wěn)穩(wěn)地抱著，快速移動著，耳邊是韓允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

"堅持住，微微...馬上就到醫(yī)務(wù)室了..."韓允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讓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醫(yī)務(wù)室的門被一腳踹開，校醫(yī)驚訝的叫聲，冰涼的檢查臺，酒精刺鼻的氣味...這些破碎的感覺在顏微微混沌的意識中一閃而過。

"低血糖加上輕微脫水，"校醫(yī)的聲音逐漸清晰，"她多久沒吃東西了？"

"我不知道。"韓允的聲音緊繃，"但她現(xiàn)在需要什么？葡萄糖？"

"已經(jīng)注射了。她很快就會醒過來。"校醫(yī)頓了頓，"你是她男朋友？"

一陣沉默。

"同桌。"韓允最終回答，聲音比平時低沉。

校醫(yī)似乎說了什么，然后腳步聲遠(yuǎn)去，門輕輕關(guān)上的聲音。顏微微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指。

"醒了就別裝了。"韓允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絲無奈。

顏微微慢慢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醫(yī)務(wù)室潔白的天花板，然后轉(zhuǎn)向聲音的來源——韓允坐在床邊，眉頭緊鎖，眼中是她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陽光從窗簾縫隙斜射進(jìn)來，為他鋒利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邊。

"謝...謝謝。"顏微微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韓允松開她的手，遞來一杯葡萄糖水："喝掉。"

顏微微勉強撐起身子，小口啜飲著甜得發(fā)膩的液體。她的手指還在微微發(fā)抖，差點拿不穩(wěn)杯子。韓允見狀，直接握住杯子幫她穩(wěn)住。

"多久沒吃飯了？"他問，聲音出奇地平靜。

顏微微避開他的目光："昨...昨天中午。"

韓允的下巴線條驟然繃緊，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爆發(fā)，只是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巧克力。

"吃。"

顏微微接過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濃郁的巧克力香氣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餓。她小口咬著，生怕吃太快會吐出來。

"為什么不吃東西？"韓允的聲音依然平靜，但顏微微能感覺到下面洶涌的情緒。

"繼父昨晚喝醉了..."她輕聲解釋，"家里很亂...我沒法做飯..."

韓允的手指在膝蓋上收緊又松開，像是在極力控制什么。最終，他只是站起身："躺下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等等！"顏微微突然抓住他的衣角，"體育課...我缺勤了..."

韓允挑眉："你暈倒了，還擔(dān)心這個？"

顏微微咬著下唇點點頭。體育成績對她很重要，關(guān)系到期末評優(yōu)。

"...我去跟老師說。"韓允無奈地嘆了口氣，"躺著別動。"

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顏微微望著關(guān)上的門，心里泛起一陣暖流。她輕輕碰了碰韓允剛才握過的手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校醫(yī)回來檢查了一次，說她已經(jīng)沒有大礙，但建議再休息一會兒。顏微微靠在枕頭上，回想著韓允抱起她時的感覺——他的手臂那么有力，胸膛那么溫暖，心跳聲那么急促...

門再次打開，韓允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餐盒。他把餐盒放在床頭柜上，打開蓋子——里面是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還冒著熱氣。

"吃吧。"他簡短地說，然后坐到窗邊的椅子上，掏出手機(jī)開始打字，像是要給顏微微留出私人空間。

顏微微慢慢吃著飯，時不時偷瞄一眼韓允。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線。他垂眸看手機(jī)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柔和許多。

"看什么？"韓允突然抬頭，準(zhǔn)確捕捉到她的目光。

顏微微趕緊低頭繼續(xù)吃飯，臉頰發(fā)燙："沒...沒什么。"

韓允輕哼一聲，但沒有繼續(xù)追問。他收起手機(jī)，走到床邊坐下："我跟體育老師說了，你可以補測。班主任也知道你暈倒的事了。"

"全班...都看到了？"顏微微小聲問。

"嗯。"韓允的嘴角微微上揚，"我抱著你穿過整個操場的樣子相當(dāng)戲劇性。"

顏微微的臉更紅了。她能想象那個畫面——韓允抱著不省人事的她狂奔，全校師生震驚的目光...天啊，這下不知道會有多少流言蜚語。

"抱...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韓允皺眉："說什么傻話。"他伸手輕輕撥開顏微微額前汗?jié)竦膭⒑?，動作自然得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迅速收回手，"...你頭發(fā)擋眼睛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微妙起來。顏微微的心跳加速，不敢抬頭看韓允的眼睛。就在這時，醫(yī)務(wù)室的門被推開，班主任李老師匆匆走了進(jìn)來。

"顏微微！你感覺怎么樣？"李老師關(guān)切地問，"韓允說你暈倒了？"

顏微微點點頭："我好多了，老師?？赡苁怯悬c中暑..."

李老師看了看餐盒，又看了看坐在床邊的韓允，表情變得有些復(fù)雜："韓允，你先回教室吧。我來照顧顏微微。"

韓允站起身，朝顏微微使了個眼色："記得把飯吃完。"

等韓允離開后，李老師坐到床邊的椅子上："顏微微，你和韓允...走得很近？"

顏微微的手指絞緊了被單："他...他是我同桌。"

"我知道。"李老師嘆了口氣，"但你要明白，韓允他...背景很復(fù)雜。他父親是韓氏集團(tuán)的董事長，家里勢力很大，所以即使他在學(xué)校惹了那么多麻煩，校長也不敢拿他怎么樣。"

顏微微安靜地聽著，不明白老師為什么要告訴她這些。

"我不是說韓允是個壞孩子，"李老師繼續(xù)道，"但他情緒不穩(wěn)定是事實。去年他把一個高三學(xué)長打進(jìn)醫(yī)院的事，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

顏微微搖搖頭。她轉(zhuǎn)學(xué)來才幾個月，而且從不參與同學(xué)們的八卦。

"總之，"李老師拍拍她的手，"你是個好學(xué)生，我不希望你受到不好的影響。如果韓允對你有什么...特別的關(guān)注，你要懂得保持距離，明白嗎？"

顏微微低下頭，沒有回答。她知道老師是出于好意，但她看到的韓允和別人口中的"問題學(xué)生"判若兩人。

"休息好了就回教室吧。"李老師站起身，"下午的課如果還不舒服，可以請假。"

顏微微點點頭。等老師離開后，她慢慢吃完剩下的飯菜，然后下床整理好衣服。鏡子里的自己臉色依然蒼白，但比暈倒前好多了。

回教室的路上，顏微微能感覺到路過的同學(xué)都在看她，竊竊私語聲不斷。她低著頭加快腳步，直到撞上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

"看路。"韓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顏微微抬頭，發(fā)現(xiàn)韓允正抱著一摞書站在她面前。她趕緊后退一步："對...對不起。"

韓允把最上面的一本遞給她："你的數(shù)學(xué)筆記。下午要講新章節(jié)。"

"謝謝。"顏微微接過筆記，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張紙條："放學(xué)后圖書館見。"

她抬頭看向韓允，后者已經(jīng)大步走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顏微微小心地把紙條藏進(jìn)口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下午的課平靜無波。韓允一如既往地睡覺或者玩手機(jī)，顏微微則認(rèn)真記筆記。但每當(dāng)她偷瞄韓允時，總能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也剛好轉(zhuǎn)向她，兩人迅速移開視線，像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游戲。

放學(xué)后，顏微微如約來到圖書館。韓允已經(jīng)坐在他們常坐的角落，面前攤開一本物理書?？吹剿M(jìn)來，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感覺怎么樣？"他低聲問。

"好多了。"顏微微坐下，從書包里拿出課本，"謝謝你今天的...幫助。"

韓允輕哼一聲，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紙袋推給她："明天記得吃早餐。"

顏微微好奇地打開紙袋，里面是一個三明治和一小盒牛奶。她驚訝地抬頭："這是...？"

"便利店買的。"韓允頭也不抬，繼續(xù)看書，"順便而已。"

顏微微知道這不是"順便"。學(xué)校附近根本沒有便利店，最近的也要走十五分鐘。她小心地把紙袋放進(jìn)書包："...謝謝。"

"別廢話，講題。"韓允把物理書推過來，"這道不會。"

他們像往常一樣學(xué)習(xí)到圖書館關(guān)門。走出校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韓允堅持送顏微微回家，兩人并肩走在路燈下，影子一長一短地交織在一起。

"韓允，"顏微微突然問道，"為什么去年你要打那個高三學(xué)長？"

韓允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冷："誰告訴你的？"

"李老師...今天提到了一點。"

韓允冷笑一聲："因為他該打。"

"他...做了什么？"

"騷擾女生。"韓允簡短地回答，"不止一個。"

顏微微恍然大悟。難怪韓允對林茜茜欺負(fù)她的事反應(yīng)那么激烈，難怪他看到張叔叔接近她時會那么憤怒...

"到了。"韓允在小區(qū)門口停下，"明天見。"

顏微微點點頭："明天見。"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謝謝你的三明治。"

韓允擺擺手，轉(zhuǎn)身離去。顏微微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才慢慢走進(jìn)小區(qū)。

接下來的日子，韓允真的每天都會"順便"帶早餐放在顏微微桌上。有時是三明治，有時是飯團(tuán)，總是配一盒牛奶。顏微微也從最初的驚訝到漸漸習(xí)慣，甚至?xí)谧蓝蠢锪粢粡埜兄x的小紙條。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的儀式，不需要過多言語。

五月中旬的一個周五，顏微微去音樂教室還琴譜，聽到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陈?。她本想離開，卻聽到了韓允的聲音。

"我說了不去！你聽不懂人話嗎？"他的聲音里充滿憤怒。

"你以為我想管你？"一個女聲冷冷地回應(yīng)，"是你父親堅持要你出席這次晚宴。林家的小姐特意從英國回來，就為了見你一面。"

"那就讓他自己去見！"韓允怒吼，"我不需要什么未婚妻！"

"由不得你任性！韓氏現(xiàn)在需要林家的支持，你最好——"

"滾出去！"韓允的咆哮伴隨著什么東西砸碎的巨響。

顏微微嚇得后退兩步，不小心碰倒了走廊上的一個花瓶。碎裂聲引來了里面的注意，音樂教室的門猛地被拉開，韓允的母親——一位妝容精致、衣著華貴的中年女性——怒氣沖沖地走出來，高跟鞋踩得噠噠響。

看到顏微微，她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一番："你是誰？"

"我...我來還琴譜。"顏微微小聲回答，心臟狂跳。

韓允出現(xiàn)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媽，走吧。"

韓母冷笑一聲："這就是你拒絕林小姐的原因？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

"閉嘴！"韓允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別把她扯進(jìn)來。"

韓母又看了顏微微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然后不屑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走廊里只剩下顏微微和韓允，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顏微微低著頭，不知該說什么。她沒想到會撞見這樣的家庭沖突，更沒想到會聽到"未婚妻"這樣的字眼。

"...你都聽到了？"韓允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顏微微輕輕點頭。

韓允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到音樂教室。顏微微猶豫了一下，跟了進(jìn)去。地上散落著樂譜和一把摔壞的小提琴，琴弦斷裂，琴身裂成兩半。

韓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碎片，動作輕柔得與剛才的暴怒判若兩人。顏微微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眼中盛滿痛苦和懊悔。

"這是我奶奶留下的..."他輕聲說，手指撫過斷裂的琴身，"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顏微微不知哪來的勇氣，蹲下身輕輕握住他的手："可以修好的。"

韓允抬頭看她，眼中的脆弱一閃而過，隨即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冷漠："不重要了。"

但他沒有甩開她的手。兩人就這樣蹲在散落的樂譜和琴碎片中，沉默了片刻。

"那個...未婚妻的事..."顏微微鼓起勇氣問道。

"商業(yè)聯(lián)姻。"韓允冷笑，"我爸的'好主意'。"

顏微微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她從未想過像韓允這樣看似強勢的人，也會被家庭束縛。

"我不會去的。"韓允站起身，把壞掉的小提琴小心地放在鋼琴上，"就像我不會按照他的意愿去國外讀商科一樣。"

顏微微也站起來，猶豫了一下："你...你想學(xué)音樂？"

韓允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能猜中："...嗯。"

"你彈得很好。"顏微微真誠地說，"作曲也是。"

韓允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怎么知道我作曲？"

"我...我聽過。"顏微微承認(rèn)，"在音樂教室外...那次。"

韓允沒有生氣，反而微微勾起嘴角："偷聽？"

"不是故意的..."顏微微的臉紅了。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喵叫聲從窗外傳來。韓允走過去打開窗戶，一只瘦小的橘貓怯生生地蹲在窗臺上，前爪似乎受了傷。

"又是你。"韓允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柔，"又打架了？"

小貓似乎認(rèn)識他，怯怯地又叫了一聲。韓允從書包里掏出一小包貓糧——顏微微驚訝他居然隨身帶著這個——倒在窗臺上，然后小心地檢查小貓的爪子。

"輕點..."顏微微不自覺地湊近，"它好像很疼。"

"我知道。"韓允的動作輕得不可思議，"它經(jīng)常來音樂教室，我喂過幾次。"

顏微微看著韓允細(xì)心為小貓清理傷口的樣子，完全無法將此刻溫柔的他與剛才怒吼的人聯(lián)系起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nèi)松砩?，?gòu)成一幅奇妙的畫面——暴躁的少年，膽小的女孩，和受傷的小貓。

"你很喜歡貓？"顏微微小聲問。

韓允沒有立刻回答。等包扎好小貓的爪子，他才開口："它們不虛偽。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不像人。"

小貓吃飽喝足，親昵地蹭了蹭韓允的手，然后跳下窗臺離開了。韓允望著它離去的方向，眼神是顏微微從未見過的柔和。

"我該走了。"韓允突然說，收拾好書包。

"等等。"顏微微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創(chuàng)可貼，"你的手...被琴弦劃傷了。"

韓允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細(xì)小的傷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顏微微鼓起勇氣，拉過他的手，小心地貼上創(chuàng)可貼。

"好了。"她輕聲說，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立刻松開韓允的手。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指腹有彈琴留下的薄繭，此刻正輕輕回握著她的手指。

兩人目光相接，又迅速分開。韓允收回手，輕咳一聲："...謝謝。"

他們一起離開音樂教室，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顏微微偷偷看著韓允的側(cè)臉，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是了解了一個全新的韓允，一個隱藏在暴躁外表下的、敏感而溫柔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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