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光帶著霜氣,落在將軍府的石階上。江瀟立在梅樹下,玄色錦袍被風掀起邊角,他望著走來的林沐瑤,喉間像堵著團冰——昨日御書房的消息已傳遍朝野,她要嫁去大晉的事,再無轉(zhuǎn)圜。
“聽說,你應了?”江瀟先開了口,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是大慶最年輕的世子,戰(zhàn)場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刻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沐瑤握著槍的手緊了緊,槍桿上的寒氣滲進掌心:“圣旨已下,我是大慶的將軍,當以國事為重?!?/p>
“國事為重?”江瀟猛地抬眼,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所以你就要嫁給那個大晉世子?忘了當年在邊關(guān),是誰替你擋了那支冷箭?忘了你說過,這輩子只守著大慶的疆土,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
“此一時彼一時?!绷帚瀣巹e過臉,不敢看他耳后那道為救她留下的疤,“江世子,你我不過是同袍,何必說這些?”
“同袍?”江瀟笑了,笑聲里全是破碎的疼,“去年深秋,是誰在我重傷昏迷時,守了三天三夜?是誰說,等戰(zhàn)事平息,要陪我去看江南的春櫻?林沐瑤,那些話,都喂了狗嗎?”
林沐瑤的指尖掐進掌心,血珠滲出來也渾然不覺。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她不能認。大晉世子在宴上看她的眼神像盯著獵物,江瀟手握兵權(quán),若此刻流露半分不舍,怕是要被皇帝抓住把柄,落得個“結(jié)黨營私,罔顧國體”的罪名。
“那些話,不過是軍中戲言?!彼浦约赫f出更冷的話,“江世子身份尊貴,往后自會有名門貴女相伴,何必惦記我這個要去異國他鄉(xiāng)的人?大晉繁華,總好過跟著我在邊關(guān)喝風吃沙。”
“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些?”江瀟上前一步,幾乎要攥住她的手腕,卻在觸到她衣袖的瞬間猛地收回手,“我在意的是你!林沐瑤,你明知道大晉世子心懷不軌,明知道此去就是龍?zhí)痘⒀?,你為什么要應?!?/p>
“因為我別無選擇?!绷帚瀣幍穆曇艚K于發(fā)顫,“江瀟,你斗不過皇上的。他要削你的權(quán),要斷我的勢,這樁婚事就是他的刀。我若不應,你以為你我還能站在這里說話嗎?”她抬眼望他,眼底的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你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
“從來沒認識過?”江瀟后退半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那你告訴我,我背上的傷是誰縫的?我案頭那支你親手削的箭,該扔到哪里去?”他從懷中掏出匕首,說這是你10年前留給我的上面刻著“沐瑤”兩個字……
“夠了!”林沐瑤厲聲打斷,轉(zhuǎn)身就走,“江世子,珍重?!彼桓一仡^,怕看見他受傷的眼神,更怕自己會忍不住撲回去,撕碎那道荒唐的圣旨。
江瀟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手中的玉佩被攥得發(fā)燙。他知道她的話是假的,可那些傷人的字句像冰錐,狠狠扎進心里——她要他忘了,他偏忘不了。那年邊關(guān)的雪夜,她裹著他的披風說“江瀟,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如今卻要獨自走向虎狼之地。
林沐瑤回到房時,林沐兮正坐在窗邊抹淚。見她進來,沐兮猛地起身,握住她的手:“姐姐,真的……不能不去嗎?”
“傻丫頭,哭什么?!绷帚瀣幪嫠寥パ蹨I,指尖卻抖得厲害,“大晉再遠,我也是大慶的將軍。他們?nèi)舾移畚遥易杂蟹ㄗ討?。?/p>
“可我聽說,大晉世子性情暴戾,府里光是姬妾就有二十多個……”沐兮的聲音哽咽,“當年你教我騎馬,說女子也能活得頂天立地,怎么到了自己身上……”
“此一時,彼一時?!绷帚瀣幫巴怙h落的梅花,忽然想起小時候,姐妹倆在院子里埋的酒壇,說好等她凱旋就開封。如今酒還在,人卻要遠走。“沐兮,往后將軍府就靠你多照拂了。江瀟他……性子太烈,你若有空,替我勸勸他,別跟皇上硬碰硬。”
“姐姐……”沐兮抱住她,淚水打濕了她的戎裝,“我舍不得你走。”
林沐瑤拍著她的背,淚無聲地淌進她的發(fā)間。她何嘗舍得?舍不得大慶的疆土,舍不得并肩的袍澤,更舍不得那個在梅樹下紅了眼的少年??擅\的刀已經(jīng)舉起,她能做的,只有把傷口藏好,一步步走下去。
暮色漫進窗欞時,林沐瑤推開房門,最后望了眼大慶的方向。江瀟仍在梅樹下站著,像尊不會動的石像,玄色的身影在暮色里漸漸模糊——他們都懂,這一別,或許就是生死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