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的喧囂似乎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田栩寧獨自坐在休息區(qū)的折疊椅上,手里握著平板,屏幕的光幽幽映著他輪廓分明的臉。
他剛剛結束了同岳悅拉扯的戲份,這會準備趁著休息的間隙看看下一場的臺詞。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著懊惱的嘆氣聲從不遠處傳來。他抬眼望去,只見梓渝正蹲在道具箱旁邊,對著手里一個東西發(fā)愁。
那是一部舊手機,屏幕像蛛網(wǎng)般碎裂得不成樣子,邊角也磕碰得厲害,露出底下磨損的金屬。它可憐兮兮地躺在梓渝攤開的掌心,像只戰(zhàn)損的蝴蝶。
田栩寧記得這部手機,之前他還和梓渝在這部手機上一起看過抖音搞笑博主的視頻。
梓渝還跟他夸夸耀過自己手機耐用、結實,不輸大牌。
此刻,梓渝的手指正徒勞地在碎裂的屏幕上滑動,試圖喚醒它,但屏幕始終漆黑一片,映出他寫滿沮喪的臉。他小心翼翼地摳開手機殼——那是個印著卡通小狗的、已經(jīng)磨掉色的硅膠殼——檢查了一下電池和卡槽,又嘗試著長按開機鍵,動作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和不甘。
“老伙計罷工了?”田栩寧站起身,走了過去,聲音比平時放輕了些。
梓渝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到是田栩寧,臉上閃過一絲被抓包的窘迫,隨即化為更深的無奈。他攤開手,露出那部傷痕累累的手機:“剛才拍跑戲,從口袋里甩飛出去了……這次好像真的‘壽終正寢’了?!?/p>
他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但那笑容還沒成型就垮了下去,帶著點真實的肉疼,“用了三年呢……還挺有感情的?!?/p>
田栩寧的目光掃過那部手機。屏幕碎裂的紋路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磨損的邊角和掉漆的痕跡無聲訴說著它跟隨主人經(jīng)歷的風雨。
他記得之前片場花絮里,梓渝偶爾會用這部手機給粉絲錄些后臺的小片段,或者直播唱幾句歌。畫面常常帶著點模糊的噪點,聲音也偶爾失真,但鏡頭里的男孩總是笑得眼睛彎彎,活力滿滿。
“是該換了。”田栩寧的聲音沒什么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現(xiàn)在手機更新快,三年……確實久了點。”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梓渝微微蹙起的眉頭上,“正好換個新的。”
“嗯……”梓渝含糊地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冰冷的裂痕,眼神卻有些飄忽。他站起身,把報廢的手機小心地收進一個絨布小袋里,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易碎品。“是得換了,之前錄視頻粉絲都說糊得像打了馬賽克,直播唱歌效果也不太好……”他小聲嘟囔著,像是在說服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田栩寧發(fā)現(xiàn)梓渝在休息間隙,總會不自覺地拿出自己的平板,手指在各種手機評測頁面和購物APP之間來回切換。
他看得異常認真,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比較著什么參數(shù)。偶爾,他還會點開某個品牌旗艦機的頁面,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短暫的向往,但很快,那點亮光就會被一種更現(xiàn)實的考量取代,手指最終會滑向旁邊價格更親民的機型。
田栩寧就坐在不遠的地方,或閉目養(yǎng)神,或翻看劇本,眼角余光卻總能看到那個糾結的身影。他見過梓渝在鏡頭前光芒四射的樣子,也見過他為了一場戲啃冷饅頭、被磚頭道具嚇到脖子猛縮的較真勁兒,此刻看著他為一個手機精打細算的模樣,心里某個角落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硌了一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促使田栩寧在收工后的夜晚,打開了搜索框。他輸入了“梓渝”、“經(jīng)歷”這樣的關鍵詞。
指尖劃過的屏幕,漸漸拼湊出一個不同于片場、也不同于舞臺上那個陽光偶像的輪廓。
他看到粉絲整理的資料里,提到梓渝是某個小公司男團出身,長期遭受霸凌,梓渝不堪欺辱和排擠,二十一二歲的年紀抗下六十萬債務與前公司解約了。為了生計他跑龍?zhí)?、送外賣、做柜哥、參加各種海選,在粉絲附上的照片里,梓渝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眼神卻亮得驚人。
看到有老粉回憶,梓渝最艱難的時候,住在公司安排的陰冷潮濕地下室,而組合其他成員則住在采光優(yōu)越的大房間中。
梓渝總說“再堅持一下就好了”,用那部像素不高的手機,一遍遍錄制舞蹈練習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風雨無阻地開直播,哪怕只有幾十個觀眾,也元氣滿滿地唱歌、聊天,笨拙地告訴粉絲不要給自己打賞刷禮物。粉絲說,那是她們那段灰暗日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甜和光。
“他總說,YUNI們(粉絲昵稱)在看著他呢,他不能垮?!?/p>
“那時候他用的手機,錄視頻經(jīng)??D,直播音質也不好,但他從不抱怨設備?!?/p>
“他說等以后賺了錢,一定要換個好點的,給大家拍更清楚的舞,唱更好聽的歌……”
一行行文字,一張張模糊卻充滿生命力的舊照,像無聲的影像在田栩寧眼前放映。他仿佛能看到那個更年輕的梓渝,在狹窄的地下室里,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架在堆疊的書本上,調(diào)整角度,然后對著小小的鏡頭,揚起一個燦爛到近乎用力的笑容。
原來那部摔壞的舊手機,不僅僅是一部通訊工具。它承載了太多:是困頓中的堅持,是無人問津時的自我鞭策,更是對那一小撮不離不棄的粉絲沉甸甸的承諾和珍視。
梓渝咬牙對比參數(shù),最終選擇那部1600多的手機,不是摳門,而是精打細算慣了,更是想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刀刃上,包括未來給粉絲更好的回饋。
一種溫熱的、帶著微微酸澀的情緒,悄然彌漫在田栩寧的心間。他關掉網(wǎng)頁,房間里只剩下臺燈昏黃的光。窗外是影視城不夜的燈火,喧囂隱約傳來。他想起片場里梓渝對著報廢手機時那心疼又無奈的眼神,想起他認真比較參數(shù)時微微抿緊的唇線,也想起他無論多累,面對鏡頭和粉絲時永遠亮晶晶的眼睛。
這個比他小了五歲的男孩,像一株生長在石縫里的韌草,經(jīng)歷過無人知曉的風霜,卻始終努力朝著陽光生長,并把汲取到的每一分暖意,都毫無保留地反射給那些注視著他的人。他珍惜每一份來之不易的擁有,包括那部摔壞的舊手機,也包括現(xiàn)在這部1600多塊的“新伙伴”。
幾天后,田栩寧看到梓渝拿著新手機,在片場角落找了個光線好的地方,正在笨拙地調(diào)試角度。那是一部很普通的國產(chǎn)手機,金屬邊框在燈光下泛著樸實的微光。梓渝擺弄著,臉上帶著點新玩具的新奇和小心翼翼。
“寧哥,幫我看看這個角度行嗎?”梓渝看到他,眼睛一亮,舉起手機,“想給粉絲們錄個收工小彩蛋?!?/p>
田栩寧走過去,目光掃過那部嶄新的、卻顯然不是旗艦配置的手機。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自然地接過手機,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讓鏡頭更好地框住梓渝身后片場一角昏黃的燈光和忙碌的剪影。
“可以了,”他把手機遞回去,聲音平穩(wěn),“這樣光線自然點?!?/p>
梓渝開心地笑起來,頰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謝啦寧哥!”他接過手機,點開錄制,對著鏡頭瞬間切換成那個粉絲熟悉的、元氣滿滿的狀態(tài):“嘿!YUNI們!收工啦!今天拍得超——級累,但是也超——級有收獲哦!給你們看看我們片場的……”
田栩寧沒有走開,他靠在旁邊的柱子上,看著梓渝對著小小的手機屏幕,用那部1600塊的手機,認真地、投入地錄制著。
手機收音效果依然不算頂級,在片場雜音下顯得有點單薄,畫面也遠不如專業(yè)設備清晰銳利。但鏡頭里的男孩,笑容真摯,眼神明亮,那份想要分享快樂、傳遞心意的熱忱,卻比任何高清畫質都更清晰、更動人。
手機里傳出的聲音,帶著點新話筒特有的細微電流雜音,和他清亮又有點跑調(diào)的哼歌聲混在一起,奇異地充滿了生命力。田栩寧靜靜地聽著,看著,心頭那點因了解而生的酸澀感,漸漸被一種更柔軟、更熨帖的情緒取代。
對于野草,風縱能摧折,卻不能令它們真正的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