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午后，我從床底拖出那個鐵皮月餅盒。

盒面上嫦娥的衣袂已經(jīng)褪色，邊角有細(xì)小的凹痕。三年來收集的物品在里面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草稿紙、橡皮屑、車票存根、用過的創(chuàng)可貼。

第一層是紙制品。

十七張草稿紙按日期排列，最早的那張邊角發(fā)黃，上面還有初一數(shù)學(xué)課的驗算痕跡。最后一張是初三的，背面印著周媛寫的"加油"。我用指甲刮那個笑臉，刮到紙面起毛也沒能去掉。

三十四張電影票根，全是同一家影院。他喜歡坐靠走道的位置，所以我總買隔兩排的中間座。燈光暗下來時，能看見他后腦勺的輪廓，偶爾轉(zhuǎn)頭的側(cè)臉。

第二層是塑料密封袋。

半袋橡皮屑，從初二的淺灰到初三的深灰，顆粒逐漸變細(xì)。最底下埋著半塊完整的橡皮，我用小刀削掉被碰過的部分，剩下的裝在自封袋里，像保存某種生物標(biāo)本。

三枚用過的創(chuàng)可貼，兩枚來自籃球場，一枚來自勞動課。已經(jīng)失去粘性，邊緣卷曲發(fā)黃，但血跡還在，氧化成鐵銹色。

第三層是金屬物品。

初二運動會他的號碼牌，別針有點生銹。初三元旦聯(lián)歡會的銀色鈴鐺，當(dāng)時掛在教室門口，他經(jīng)過時碰響過三次。

最底下壓著一枚紐扣，是他軍訓(xùn)時掉的。我在操場找了四十分鐘，找到時上面還沾著泥土?，F(xiàn)在洗干凈了，在盒子里泛著暗淡的珍珠母光澤。

封盒前我檢查了日記本。

黑色硬皮封面已經(jīng)起皺，內(nèi)頁寫滿"今日無事"。只有我知道，那些空白處用鉛筆寫過又擦掉的痕跡是什么——

9月12日：他演藤野先生，眼鏡滑下來時推了三次。

11月3日：換座位后距離2.4米，斜角37度。

3月15日：紅繩換了新的，舊的不見了。

鉛筆字被擦得太用力，紙面有些發(fā)毛。

膠帶纏到第十七圈時，李夢打來電話。

"真扔??？"她聲音帶著遲疑，"萬一..."

"沒有萬一。"我打斷她，繼續(xù)纏膠帶。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傳來打火機(jī)的咔嚓聲。"行，我陪你去河邊。"

膠帶纏完最后半圈，嫦娥的臉完全被蓋住了。

玉河的水流比之前的急，也可能是以為我的心情。

月餅盒在水面打了幾個轉(zhuǎn)，很快被漩渦吞沒。李夢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看下游！"

柳樹下有個白襯衫的身影彎腰，似乎撈起了什么。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細(xì)節(jié)。

"要追嗎？"李夢問。

我搖頭，轉(zhuǎn)身走上河堤。

盒子里最重的就是那枚紐扣，肯定會讓鐵盒沉到底。

回家路上經(jīng)過文具店。

櫥窗里擺著新款日記本，封面印著銀河圖案。我摸了下口袋，硬幣剛好夠買一本。

收銀員找零時，一枚五毛硬幣掉在地上，滾到貨架底下。我蹲下去撿，看見灰塵里躺著一塊用過的橡皮，印著草莓圖案。

和周媛那款一樣。

我把硬幣和橡皮都留在原地，也許這便是天意。

新日記本第一頁寫著今天的日期。

下面只有一行字：

"6月10日，晴。盒子沉了。"

筆尖在紙上停留太久，洇出一小片藍(lán)黑色的痕跡，像那年課本劇上暈開的墨水。

這次沒人會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