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紙條的風(fēng)暴過后,幽谷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但這份寧靜之下,卻沉淀著更深沉的東西。
上官秋月因那日的情緒劇烈波動和強(qiáng)壓下的傷勢,不可避免地病倒了。這一次,比上次風(fēng)寒更為兇險。他陷入了持續(xù)的低燒和昏睡,咳嗽不止,有時甚至在昏沉中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囈語,冷汗浸透衣衫。
春花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鍋里煎熬。她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床邊,熬煮著柳青塵留下的溫補(bǔ)藥材,加上自己冒雪采回的寒星草根莖(上次采藥時她特意留了一些曬干備用),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她用溫水一遍遍為他擦拭身體降溫,更換被汗?jié)竦囊挛???粗词乖诨杷幸簿o蹙的眉頭和蒼白消瘦的臉頰,巨大的心疼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無數(shù)次想起自己撕心裂肺喊出的“只選你”,想起他撕碎紙條時那決絕而溫柔的眼神。她不再去想千月洞,不再去想云雀,她的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需要她傾盡全力去守護(hù)的人。
“哥哥,喝藥了……”她的聲音帶著哭過之后的沙啞,卻無比輕柔。她小心地扶起昏沉的上官秋月,讓他靠在自己并不寬厚的肩膀上,一勺一勺,極其耐心地將溫?zé)岬乃幹惯M(jìn)他干裂的唇縫里。
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小小的屋內(nèi)。上官秋月偶爾會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只能看到春花近在咫尺、寫滿擔(dān)憂和疲憊的小臉。他會下意識地、微不可察地吞咽下藥汁,然后再次陷入昏沉的黑暗。但每當(dāng)這時,春花總會感覺到他無意識地、用微涼的手指輕輕勾住她的一縷衣角,如同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這種無聲的依賴,讓春花的心酸軟成一灘水,也讓她守護(hù)的決心更加堅如磐石。
幾日幾夜的衣不解帶,湯藥不斷。終于,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清晨,上官秋月的體溫開始緩緩下降,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他緩緩睜開眼,長時間的昏睡讓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和脆弱。
“哥哥!”春花一直守在一旁,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驚喜地?fù)涞酱策?,眼眶瞬間又紅了,“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還難受嗎?”
上官秋月適應(yīng)了一下光線,目光聚焦在春花憔悴卻難掩欣喜的小臉上。她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嘴唇也有些干裂。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水!喝水!”春花立刻會意,端來一直溫著的清水,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
清涼的水滋潤了干涸的喉嚨。上官秋月緩了口氣,看著春花,聲音微弱而沙?。骸啊量嗄懔恕〈夯ā倍潭處讉€字,卻充滿了無盡的憐惜和歉疚。
春花用力搖頭,眼淚還是沒忍住掉了下來,卻是歡喜的淚:“不辛苦!哥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緊緊握著他依舊微涼的手,將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上官秋月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輕,卻讓春花無比安心。他目光掃過屋內(nèi),看到桌上還殘留的藥渣,空氣中彌漫的苦澀藥香,以及春花身上濃濃的疲憊氣息。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恢復(fù)了幾分清明,雖然依舊帶著病弱的倦意,但那份屬于他的從容和深藏的鋒芒,已悄然回歸。
“我睡了……多久?”他問。
“三天三夜了……”春花的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
三天……上官秋月心中了然。足夠發(fā)生很多事情了。千月洞……云雀……他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目光落在春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眼下。
“傻姑娘……又哭。”他的聲音帶著寵溺的責(zé)備,更多的卻是心疼,“去睡會兒。哥哥沒事了?!?/p>
“我不困!”春花倔強(qiáng)地?fù)u頭,“我要看著哥哥好起來!”
上官秋月知道她的固執(zhí),也不再勉強(qiáng)。他靠在床頭,任由春花細(xì)心地替他掖好被角,調(diào)整好靠枕。湯藥的苦澀在舌尖彌漫,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這次病倒,如同一次淬煉。撕碎紙條的抉擇帶來的沖擊,身體上的痛苦,反而讓他徹底斬斷了最后一絲搖擺。他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舍棄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柳青塵的試探,云雀的求救……都指向一個事實:千月洞的“暗流”并非空穴來風(fēng)。他雖已決然割舍,但麻煩……未必會放過他。尤其是,當(dāng)有心人知道他可能還活著,并且身邊有一個如此明顯的“軟肋”——春花。
他必須為他們的“安寧”做些什么了。不是回去,而是……徹底隔絕。
“春花,”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
“嗯?”春花立刻湊近。
“等哥哥好些了,”上官秋月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我們……搬個家吧?!?/p>
“搬家?”春花愣住了,“搬去哪里?這里……不是很好嗎?”
“這里很好?!鄙瞎偾镌挛⑽㈩h首,目光卻投向窗外,“但知道這里的人……似乎有點多了?!彼恼Z氣平淡,卻讓春花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柳青塵能找到,云雀能找到……難保不會有其他人也能找到!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春花的脊背。她立刻點頭如搗蒜:“好!聽哥哥的!我們搬家!搬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她對那個能威脅到哥哥安全的“外面”,充滿了恐懼。
上官秋月看著她毫不猶豫的信任和依賴,心中一片柔軟。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嗯。哥哥會找一個……更安全、更隱秘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彼D了頓,補(bǔ)充道,“不過,搬家之前,我們得做些準(zhǔn)備?!?/p>
“什么準(zhǔn)備?”春花問。
上官秋月的目光落在角落那架蒙塵的舊琴上,又緩緩移到窗臺上幾株春花隨手栽種、用作驅(qū)蟲的普通草藥上,最后,落在自己微涼無力的指尖上。一抹極淡、卻帶著洞悉一切光芒的笑意,浮現(xiàn)在他蒼白的唇邊。
“比如,”他慢條斯理地說,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讓那些可能還惦記著的人,徹底相信……上官秋月,已經(jīng)是一塊對任何棋局都毫無用處的……真正的‘頑石’了?!?/p>
他需要一場戲。一場演給可能存在的“眼睛”看的戲。一場徹底埋葬“智狐”葉秋月,只留下“病弱廢人”上官秋月的戲。
春花似懂非懂,但她無條件相信哥哥的決定。她用力點頭:“嗯!哥哥說怎么做,春花就怎么做!”
湯藥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升騰??酀奈兜乐校粋€新的計劃,如同深埋地下的種子,在病弱的身體和堅定的守護(hù)中,悄然萌發(fā)。他們要守護(hù)的,不僅僅是這間茅舍,而是未來無數(shù)個只有彼此、再無紛擾的春夏秋冬。為此,上官秋月不介意,將自己徹底變成一個“無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