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秋月在真正的昏睡中沉浮。身體如同被重錘碾過,又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千絲萬縷的疼痛。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即使裹在厚厚的被褥和春花那件帶著她體溫的棉襖里,依舊無法驅(qū)散。意識模糊間,他只感覺到一個溫熱的、帶著草藥清香的源泉,正源源不斷地貼近他冰冷的身體,試圖將他從冰窟中拉回。
是春花。
她幾乎整個人都蜷縮在他身邊,隔著厚厚的被子,用自己溫熱的身體緊緊貼著他,雙臂環(huán)抱著他,如同守護著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她不敢睡,睜著紅腫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蒼白的面容,感受著他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呼吸。灶膛里的火被她添得很旺,陶罐里溫補的藥材翻滾著,濃郁的藥香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將地窖的陰冷和泥土的氣息一點點驅(qū)散。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秋月冰冷僵硬的身體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簾,視線模糊了片刻,才聚焦在春花近在咫尺、寫滿擔憂和疲憊的臉上。
“哥……哥哥!”春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小心翼翼的顫抖,“你……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還冷不冷?藥……藥快好了!”
她想要起身去看藥,卻被上官秋月微涼的手指輕輕勾住了衣角。
“……別走……”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帶著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冷……”
春花的心瞬間軟成一灘春水。她立刻重新貼緊他,將他的雙手攏進自己懷里,用掌心緊緊包裹住他依舊冰冷的指尖,輕輕呵著氣:“不走!春花不走!春花暖著哥哥!哥哥不怕!”
那微弱卻執(zhí)著的暖意,如同涓涓細流,終于一點點滲入上官秋月凍僵的四肢百骸。他看著她布滿紅血絲卻亮得驚人的眼睛,看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和凍傷的痕跡,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巨大的暖流交織著沖擊著他的心臟。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只沒有被握住的手,冰涼的指尖顫抖著,拂過她眼下濃重的烏青。
“……辛苦……我的……小春花……”短短幾個字,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卻飽含著千言萬語都無法承載的感激與心疼。
春花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卻是歡喜的。她用力搖頭,將臉埋在他頸窩蹭了蹭:“不辛苦!哥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哥哥你歇著,我去端藥!喝了藥就不冷了!”
這一次,上官秋月沒有阻止。他看著她像只充滿活力的小鹿,跳下床,小心翼翼地用布墊著滾燙的陶罐,將深褐色的藥汁倒進碗里,又仔細地吹涼。她端著藥碗回到床邊,將他小心地扶起靠在自己肩上,一勺一勺,耐心而專注地喂他喝下。
真正的溫補藥汁,帶著暖融融的熱流滑入喉嚨,驅(qū)散著體內(nèi)的最后一絲陰寒??酀奈兜酪琅f,卻不再是麻痹和摧殘,而是滋養(yǎng)和修復的希望。
接下來的幾日,茅舍成了與世隔絕的溫暖繭房。上官秋月如同初生的幼獸,極度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或半昏睡中度過。每一次醒來,都能看到春花守在一旁,或是為他擦拭額角的冷汗,或是為他按摩凍僵麻木的四肢,或是將熬得軟爛濃稠的米粥、燉得酥爛的肉糜,一口口喂到他嘴邊。
她仿佛不知疲倦,眼中只有他逐漸恢復的、哪怕極其微弱的生機。她的動作越發(fā)熟練輕柔,眼神卻一日比一日明亮,那場“假死”帶來的巨大陰影和悲痛,被眼前活生生的哥哥一點點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更深的守護決心。
上官秋月則如同被精心修復的古玉,在春花的呵護和藥力的滋養(yǎng)下,破碎的生命力開始極其緩慢地凝聚。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被藥性沖擊得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在艱難地自我修復,能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正一點點被逼退。雖然每一次清醒都伴隨著虛弱和疼痛,但他清晰地知道——最危險的時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