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玉參的藥效如同飲鴆止渴,維系著上官秋月那微弱的生機,卻也加速著衰敗的進程。幾個月后的初春,他身體似乎又差了些,精神更加不濟,常常昏睡終日。春花心中憂慮更甚,恰好一種給哥哥溫養(yǎng)經(jīng)脈的主藥“暖陽草”在谷中采不到了,她思慮再三,決定再次冒險出谷采買。
這一次,她選擇了一個更遠、但據(jù)說藥材更齊全的集鎮(zhèn)。上官秋月的精神似乎比上次集市時更差,幾乎全程閉著眼,靠著春花的肩膀昏昏沉沉。春花用盡力氣攙扶著他,在集鎮(zhèn)的藥鋪買齊了所需藥材?;爻虝r,已是午后,兩人都疲憊不堪。春花看到路邊有一個簡陋的茶棚,便扶著上官秋月進去歇腳。
茶棚里人不多。春花小心翼翼地將上官秋月安置在長凳上,讓他靠著自己。他依舊裹著厚厚的衣服,戴著帽子,低垂著頭,呼吸沉重而緩慢。春花向茶棚老板要了一碗熱茶,小心地吹涼,準備喂給哥哥喝。
就在這時,旁邊桌一個帶著孩子歇腳的婦人,看著春花細心照料上官秋月的模樣,忍不住對身邊的孩子感嘆道:“囡囡啊,你看這位小姐姐多孝順,帶著爺爺出來看病買藥,照顧得多周到!你長大了也要這么孝順,知道嗎?”
爺爺?!
這一次,聲音清晰無比,直直刺入耳中!
春花端茶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湯潑灑出來,燙紅了她的手背,她卻渾然不覺!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婦人,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上官秋月!
只見上官秋月一直低垂的頭,在聽到“爺爺”二字時,也無朋顯反應(yīng),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厚厚的帽檐下,那張枯槁如樹皮的臉上,溝壑縱橫,老年斑密布,渾濁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般的空洞。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他試圖去端春花手中的茶碗,那枯枝般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根本無法握住碗沿,反而將碗中剩余的茶湯晃得潑灑出來,淋濕了他枯瘦的手背和前襟。
“他不是我爺爺!”春花猛地站起來,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尖利和憤怒,如同受傷的幼獸發(fā)出絕望的嘶吼!她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指著那被嚇呆的婦人,聲嘶力竭地喊道:“他是我哥哥!是我最親最親的哥哥!你們不準胡說!不準胡說!”
茶棚瞬間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然爆發(fā)的少女驚住了,錯愕地看著她和她身邊那個枯槁衰朽、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哥哥”。
上官秋月的手,還徒勞地伸在半空中,維持著那個試圖端碗的姿勢。滾燙的茶水順著他枯瘦的手腕流下,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他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看向身邊淚流滿面、因為憤怒和委屈而渾身顫抖的春花。那空洞麻木的眼底深處,終于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痛楚和……深不見底的悲涼。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收回了那只顫抖的手,如同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他重新低下頭,將那張枯槁衰老、再也看不出半分過往風(fēng)華的臉,深深地埋進了厚厚的圍巾里。整個佝僂的身體蜷縮起來,仿佛要縮進一個無人能見的角落,徹底隔絕這個殘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