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春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卻又以一種驚人的意志力運轉著。她拒絕了所有外人的幫助,獨自在木樨谷中,為上官秋月操持身后事。
她為他凈身,換上他生前最常穿的那件月白色的舊衫——那是她漿洗得最勤、保存得最好的一件。她用溫熱的泉水一遍遍擦拭他枯瘦冰冷的手腳,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她甚至用梳子,一點點理順他那糾結灰敗的頭發(fā),在發(fā)間簪上了一小簇新摘的、帶著露珠的木樨嫩葉。
棺槨是就地取材,用谷中最堅實的木材打造的。春花沒有請工匠,她握著他留下的、曾經為她削制過無數藥鋤和工具的鋒利短刀,一刀一刀,沉默而專注地削砍、打磨。木屑紛飛,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混合著淚水滴落在新木上。每一刀落下,都仿佛刻在她心上。她要將這最后的棲息之地,親手為他備好。
下葬的地點,就在那株最大的木樨樹下。那是他們拜堂的地方,是他生命最后時刻目光所系、終于等到花開的地方。春花挖得很深,很慢。泥土沾染了她的雙手、衣裙,她渾然不覺。當她終于將棺槨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覆上第一捧土時,她停了下來。
她走到藥圃邊,挖出了幾株長勢最好的藥苗——那是他們共同培育的心血,帶著勃勃生機。她將它們小心地栽種在棺槨四周的泥土里。然后,她捧起那束在婚禮上扎成的、早已干枯卻依舊散發(fā)著淡淡余香的木樨枝條和野花,輕輕放在了棺蓋之上。
“哥哥,”她對著冰冷的棺木低語,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洞悉宿命的了然,“你說過,木樨花開的日子,都要陪著我……現(xiàn)在,你就在這里,永遠陪著我了。你看,我把藥苗也種下了,它們會長得和木樨樹一樣好。你化作春泥……守著它們,也守著我,好不好?”
泥土一捧一捧落下,漸漸掩蓋了棺槨,掩蓋了那束干枯的花束,也掩蓋了她心中那個風華絕代、智計無雙、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哥哥”的軀殼。當最后一方土填平,壘起一個小小的墳塋時,春花靜靜地坐在墳前,背靠著那株沉默的木樨樹。
她終于明白了他之前所有的反常。那偶爾流露的力不從心,那在鷹愁澗后更深沉也更易碎的溫柔,那越來越長時間的“閉關”……他并非完好如初。他強大的內力、精妙的醫(yī)毒之術,不過是掩蓋這具身體早已油盡燈枯的華麗外袍。他瞞過了所有人,用盡最后的氣力,在她面前扮演著那個無所不能的“哥哥”,只為不讓她擔憂,不讓她害怕,讓她能無憂無慮地享受著重逢的時光。
“騙子……”她喃喃自語,嘴角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指尖深深摳進墳前濕潤的泥土里,“大騙子……你把我當小孩子……可你知不知道……看著你這樣,春花……更痛啊……”
月光如水,灑在小小的新墳和倚樹而坐的少女身上。木樨樹的影子溫柔地籠罩著她,如同一個無聲的擁抱。夜風吹過,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她的話語。新栽的藥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嫩綠的葉子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充滿了生的希望。
弱玉雖成塵,已化春泥,深埋于此,與木樨的根須纏繞,與藥苗的根系相連。他終是以另一種方式,實現(xiàn)了對她永恒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