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東暖閣
林明玉是被一陣尖銳的金屬刮擦聲硬生生從混沌里拽出來的,像是指甲狠狠劃過生銹的鐵皮,直鉆腦仁。她猛地睜開眼,意識還沉在加班猝死前最后看到的電腦屏幕藍(lán)光里,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嘶……” 明玉倒抽一口冷氣,頭炸裂般地疼,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和陌生的信息洪流般涌入腦海,粗暴地沖刷著她屬于現(xiàn)代社畜林明玉的記憶。
瓜爾佳·明玉??滴醭L渝K黝~圖。廢太子。殉葬……最后兩個詞帶著血腥味的冰冷,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她的意識深處。
“娘娘?娘娘您醒了!” 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少女聲音在耳邊響起,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林明玉——或者說,現(xiàn)在的瓜爾佳·明玉——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繡著繁復(fù)龍鳳呈祥圖案的帳幔頂。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沉水香和藥味。視線緩緩下移,一張年輕、焦急、布滿淚痕的小臉湊在床邊,梳著標(biāo)準(zhǔn)的清宮兩把頭,穿著靛藍(lán)色的宮裝,正是原主記憶里的大丫鬟翠云。
“水……” 明玉的嗓子干得冒煙,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微弱。
翠云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捧過一個溫潤細(xì)膩的白玉杯,小心翼翼地扶著明玉坐起一點,將微溫的清水喂到她唇邊。清冽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明,也讓她看清了周圍的環(huán)境。
身下是硬邦邦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鋪著厚厚的明黃錦褥。床邊立著同樣材質(zhì)的梳妝臺,上面擱著鎏金銅鏡、鑲嵌螺鈿的首飾盒。不遠(yuǎn)處的多寶格上,擺滿了她叫不出名字的瓷器和玉器。整個房間寬敞、華麗,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和冰冷。窗戶糊著高麗紙,透進(jìn)來的光線帶著一種昏黃的陳舊感。
“我……” 明玉舔了舔依舊干澀的嘴唇,試探性地開口,聲音依舊虛弱,“我怎么了?” 她需要確認(rèn),需要時間消化這荒謬絕倫的現(xiàn)實。
翠云眼圈又紅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娘娘您昨兒個在慈寧宮花園里,不知怎地就暈厥過去了,人事不??!可嚇?biāo)琅緜兞?!太醫(yī)說是驚悸過度,憂思勞神所致……您都昏睡快一天一夜了!” 她一邊說,一邊偷覷著明玉的臉色,滿是擔(dān)憂,“太子爺……太子爺那邊……” 她欲言又止。
驚悸過度?憂思勞神?明玉在心底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原主怕不是被自己這地獄開局給直接嚇?biāo)赖陌??穿成誰不好,穿成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廢太子妃?!康熙二阿哥胤礽的老婆!那個兩立兩廢,最后被圈禁至死的倒霉蛋的原配!她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清穿小說和正史記載的片段——胤礽的驕縱、暴戾、失寵、被廢,牽連妻族,凄慘收場……
完了!芭比Q了!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這不是穿越大禮包,這是直接空投進(jìn)了十八層地獄的油鍋里??!開局就是Hard模式里的地獄難度! 她一個二十一世紀(jì)只想躺平的社畜咸魚,何德何能要面對這種史詩級的生存挑戰(zhàn)?KPI直接飆升成“活下去”!終極BOSS是康熙大帝!老板(太子)是個隨時可能自爆的定時炸彈!同事(后宮妃嬪)個個都是宮斗滿級選手!這還玩?zhèn)€錘子!
“娘娘?娘娘您別嚇奴婢??!” 翠云看著主子臉色煞白,眼神發(fā)直,嘴唇微微哆嗦,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明玉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不行,不能慌!慌就是死路一條!穩(wěn)住,林明玉!你現(xiàn)在是瓜爾佳·明玉!太子妃!奧斯卡影后候選人!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模仿著記憶中那屬于大家閨秀的溫婉儀態(tài),擠出一個極其虛弱蒼白的笑容,聲音放得更輕更柔:“沒事……就是……還有些頭暈。太子爺……可曾問起?”
翠云明顯松了口氣,但表情更局促了:“回娘娘,太子爺……太子爺他……昨兒個聽聞您暈倒,只遣了秦公公過來問了一句‘可有大礙’,便……便沒再吩咐什么了。今日……今日似乎心情也不佳,一直在書房……”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
意料之中。明玉心底冷笑一聲:呵,塑料夫妻情,開局就露餡。這位爺果然是個只顧自己爽的熊孩子甲方。 她“理解”地點點頭,帶著恰到好處的失落和隱忍:“國事為重,太子爺……忙是應(yīng)該的。扶我起來吧,躺久了更乏?!?/p>
“是,娘娘小心?!?翠云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她起身。另一個穿著同款宮裝、圓臉機靈的丫頭紅袖也聞聲快步走了進(jìn)來,手里捧著溫?zé)岬臐衽磷?。兩人配合默契,一個扶著,一個輕柔地替明玉擦拭臉頰和雙手。
溫?zé)釢駶櫟挠|感讓明玉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絲。她借著紅袖手中捧著的銅鏡,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鏡中的女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jì),一張標(biāo)準(zhǔn)的鵝蛋臉,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因為病弱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眉毛是精心修剪過的柳葉眉,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嫵媚的,此刻卻盛滿了驚魂未定的茫然和脆弱,像受驚的小鹿。鼻梁挺秀,嘴唇薄而色淡。烏黑濃密的頭發(fā)被松散地挽在腦后,插著一支簡單的素銀簪子。這張臉,清麗有余,卻帶著一種被深深規(guī)訓(xùn)過的、小心翼翼的柔弱感,遠(yuǎn)不如明玉自己原本那張帶點英氣的臉有活力。
嘖,這殼子硬件倒是不錯,可惜是林黛玉款的,不符合我咸魚社畜的靈魂。 明玉默默吐槽,不過,柔弱……有時候也是一種武器?裝可憐保命流?
“娘娘,您臉色還是不好,要不要再用些參湯?” 紅袖放下帕子,關(guān)切地問。這丫頭眼神活絡(luò),透著機靈勁兒。
明玉搖搖頭,胃里還因為驚嚇和接收過量信息而翻騰著?!安涣?,嘴里發(fā)苦。更衣吧,躺久了骨頭都僵了?!?她需要活動一下,更需要親眼看看這個即將囚禁她一生的“職場”。
“是?!?翠云和紅袖應(yīng)聲,手腳麻利地打開巨大的黃花梨木衣櫥。里面掛滿了層層疊疊的旗裝,從明黃、杏黃到各種深淺的藍(lán)、紫、綠、粉,料子無一不是上好的綢緞、錦緞、妝花緞,繡著繁復(fù)精美的花鳥蟲魚、祥云龍鳳。
明玉看得一陣眼暈:這……這穿一件得多少斤?夏天不得捂出痱子?古代貴婦的美麗真是用生命在硬扛! 她內(nèi)心瘋狂刷屏。
翠云挑出一件相對素雅的藕荷色緞面常服,領(lǐng)口、袖口和衣襟滾著同色系的精致繡邊。紅袖則捧來配套的月白色襯衣、襯褲。兩人服侍著明玉一層層穿上。
布料觸感冰涼絲滑,但一層層疊加的重量和束縛感很快讓明玉感到窒息。尤其是當(dāng)翠云開始給她梳頭時,那種頭皮被緊緊拉扯的痛感,讓她瞬間理解了什么叫“美麗刑具”。
“輕點……輕點翠云……” 明玉忍不住齜牙咧嘴。
“娘娘恕罪!” 翠云嚇得手一抖,連忙放輕動作,“這‘兩把頭’得梳緊實了才好看,不易散亂,尤其是待會兒要去給萬歲爺請安,儀容半點馬虎不得?!?/p>
請安?!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明玉。她猛地想起,按照規(guī)矩,太子妃每日晨昏定省是必須的!尤其她“病”了這一天,康熙那邊肯定要去謝恩回話!
夭壽啦!新手保護(hù)期還沒過就要直面終極BOSS康熙大帝了?!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這比年度述職報告被大老板親自盯著還恐怖一百倍!她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清宮劇里康熙不怒自威、動輒雷霆萬鈞的形象,手心瞬間沁出冷汗。
“給……給皇阿瑪請安?”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真實的顫抖,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是啊娘娘,” 紅袖一邊麻利地整理著明玉的衣襟,一邊接口道,“您昏睡時,萬歲爺還特意遣李太監(jiān)(太監(jiān)總管)來探視過,賜了上好的老山參。如今您醒了,按規(guī)矩,是得去乾清宮叩謝天恩的?!?她頓了頓,壓低聲音,“秦公公方才也悄悄遞了話,說太子爺……已經(jīng)先過去了。”
胤礽先去了?!明玉心頭警鈴大作。這熊孩子肯定沒憋好屁!說不定已經(jīng)在康熙面前給她上眼藥了!比如什么‘太子妃身子骨太弱,不堪為皇家婦’之類的?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快!快些!” 明玉再也顧不得頭皮被拉扯的疼痛,急聲催促。必須趕在胤礽徹底把路堵死之前出現(xiàn)在康熙面前!第一印象分太重要了!她努力回憶著原主記憶里那些繁瑣到令人發(fā)指的請安規(guī)矩——怎么走路,怎么下跪,怎么磕頭,怎么回話,眼神看哪里,聲音多大……腦子簡直要爆炸。
翠云和紅袖也感受到了主子的急切,手下動作加快。終于,一個符合“太子妃”標(biāo)準(zhǔn)的清朝貴婦形象在鏡中成型。藕荷色的旗服襯得她臉色更顯蒼白柔弱,梳得一絲不茍的兩把頭上只簪了兩支點翠珠花和一支素銀簪子,既符合她“病中”的身份,又不失禮數(shù)。臉上薄薄施了一層粉,掩蓋了過于憔悴的氣色,唇上點了極淡的胭脂。
鏡中人,端莊,柔順,帶著恰到好處的病弱之美,完全符合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合格”的太子妃形象。但只有明玉自己知道,這副看似完美的軀殼下,藏著一個正在瘋狂尖叫、只想躺平茍命的現(xiàn)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