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東暖閣內，死寂如同凝固的冰?？諝饫镞€殘留著薄荷草藥的清香，混雜著瓷器碎裂后的粉塵氣息，形成一種詭異而冰冷的味道。明玉跌坐在地上，后背靠著冰冷的紫檀木炕沿，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下巴處被胤礽捏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清晰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地上，白瓷描金葫蘆瓶的碎片散落一地，淺黃色的液體蜿蜒流淌，浸濕了昂貴的地毯一角。

翠云和紅袖跪在她身邊，臉上毫無血色，眼里噙著淚，想扶她又不敢，只能帶著哭腔低喚：“娘娘……娘娘您別嚇奴婢……”

明玉的目光空洞地盯著那片狼藉，胤礽最后那句如同冰錐般刺骨的話，反復在她腦海里尖嘯、沖撞：

“你的心思，你的手段，你這個人——都只能用在孤身上！只能圍著孤轉！”

“討好別人？哪怕是皇阿瑪……也得看孤允不允許！”

**瘋子……** 這個詞在明玉心底冰冷地回旋?？刂瓶瘢≌加杏赡У寞傋?！剛剛因為康熙那一絲好感而燃起的微弱希望，被這赤裸裸的、帶著血腥味的威脅徹底碾碎。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翅膀被胤礽用最粗暴的方式撕扯下來，再狠狠踩進泥里。

翠云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濕帕子，輕輕擦拭明玉下巴上的紅痕和濺到的液體。冰涼的觸感讓明玉一個激靈，渙散的眼神終于聚焦。她看著翠云和紅袖驚恐擔憂的臉，看著地上那象征著失敗和警告的碎片，一股混雜著恐懼、屈辱和強烈不甘的火焰猛地從心底竄起！

不行！不能就這樣認輸！明玉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清醒和狠厲。**胤礽是瘋子，是暴君，是懸在頭頂的利劍，但……他也是目前唯一能庇護她不被惠妃、宜妃之流撕碎的人！至少在康熙徹底厭棄他之前，毓慶宮這艘破船還不能沉！她必須穩(wěn)住這個瘋子！哪怕只是表面！

“扶我起來?！?明玉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硬。

翠云和紅袖連忙用力將她攙扶起來，坐到暖炕上。明玉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情緒。再睜開眼時，那雙曾盛滿驚懼淚水的眸子，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算計。

“把這里收拾干凈。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明玉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尤其是下巴……拿些粉來遮住?！?/p>

“是，娘娘！” 兩個宮女連忙應聲，動作麻利地開始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污漬。

明玉靠在引枕上，任由紅袖小心翼翼地用香粉遮蓋下巴的指痕。冰冷的粉末貼在皮膚上，也仿佛封住了她心口的裂痕。既然討好康熙的路被胤礽親手斬斷，那就只能……先穩(wěn)住這個最大的變量！把他哄好了，至少能爭取喘息的時間！一個極其冒險、近乎荒謬的念頭在她心底滋生——嘗試干預胤礽的情緒！哪怕只是杯水車薪！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胤礽那陰鷙暴戾的眼神壓了下去。**太難了！這簡直是與虎謀皮！** 但明玉沒有退路。她想起前世看過的那些粗淺心理學文章，關于情緒管理、關于壓力疏導……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接下來的幾天，毓慶宮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胤礽似乎刻意晾著明玉，除了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明玉每次都恭謹無比，姿態(tài)低到塵埃），他幾乎不踏足東暖閣，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一句。宮人們更是噤若寒蟬，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觸了霉頭。

明玉則強迫自己沉下心。她一面讓紅袖繼續(xù)暗中打聽那個“查賬狠人”的消息（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后路），一面開始更仔細地觀察毓慶宮，尤其是胤礽的起居規(guī)律和情緒波動點。

她發(fā)現，胤礽的壞情緒并非完全無跡可尋。往往在他從乾清宮或上書房回來之后，臉色會格外陰沉。有時是因為被康熙訓斥了幾句（通常涉及“不夠勤勉”、“不如某某阿哥”），有時是因為朝堂上索額圖一派與明珠（大阿哥后臺）一派又起了激烈爭執(zhí)，他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而每當這種時候，毓慶宮必定會迎來一場風暴——摔東西、責打宮人、或者對著明玉冷嘲熱諷、言語刻薄。

壓力源：康熙的期望與不滿、索明黨爭的漩渦、自身地位的不安全感。明玉默默做著筆記（在心里）。情緒出口：暴力發(fā)泄（物品、宮人）、言語攻擊（身邊人）。典型的無能狂怒加遷怒！

機會在一個沉悶的午后降臨。天空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墻。胤礽從乾清宮回來時，臉色比天色還要陰沉三分。他一腳踹開書房的門，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正殿都似乎抖了抖。接著，里面就傳來壓抑著怒火的咆哮和什么東西被掃落在地的碎裂聲！

守在書房外的小太監(jiān)嚇得面如土色，瑟瑟發(fā)抖。明玉在東暖閣也聽得清清楚楚，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來了！這次不知道哪個倒霉蛋要遭殃！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對紅袖低聲道：“去，把前幾日小廚房試著做的那碟‘杏仁酪’熱一熱，再泡一盞……清淡些的碧螺春，要溫的，別太燙?！?這是她根據模糊記憶試做的奶制甜品，口感細膩微甜，應該不會踩雷。

紅袖愣了一下，擔憂地看著明玉：“娘娘，太子爺他……”

“快去！” 明玉的語氣不容置疑。

紅袖咬咬牙，快步去了。

明玉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平復狂跳的心，端著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溫熱的杏仁酪和溫度剛好的清茶，一步步走向那如同猛獸巢穴般的書房。

書房門口，秦德安正苦著臉，對著緊閉的房門唉聲嘆氣。看到明玉端著東西過來，他嚇了一跳，連忙壓低聲音：“哎喲我的太子妃娘娘！您怎么這時候來了？太子爺正在氣頭上呢！您快回去吧，免得……”

明玉對他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秦公公，本宮……給太子爺送些點心茶水?！?她示意了一下托盤。

秦德安看著那精致的點心，又看看明玉平靜卻堅定的眼神，嘆了口氣，讓開了路，小聲道：“娘娘……千萬小心啊！”

明玉點點頭，定了定神，抬手輕輕敲了敲門。里面砸東西的聲音停了一瞬，隨即是胤礽暴怒的咆哮：“滾！都給孤滾遠點！誰再敢來煩孤，孤扒了他的皮！”

那聲音里的戾氣讓門外的秦德安和都打了個寒噤。明玉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F在退縮還來得及……一個聲音在勸她。但另一個更狠厲的聲音壓倒了它：退？退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拼了！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沉重的房門。

書房內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摔碎的筆洗、傾倒的墨汁、被撕碎的宣紙……胤礽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身形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窗外陰沉的光線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線條，緊繃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都透著山雨欲來的狂暴。

明玉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沖破胸腔。她強忍著轉身逃跑的沖動，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盡量避開地上的狼藉。她將托盤輕輕放在唯一還算完好的書案一角，然后退后兩步，垂手侍立，姿態(tài)恭順無比，沒有立刻開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書房里蔓延。只有胤礽粗重的呼吸聲，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