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威壓和恐懼瞬間攫住了明玉，她感覺雙腿發(fā)軟，幾乎要跪下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用疼痛強迫自己站穩(wěn)，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胤礽那可怕的目光。

明玉沒有辯解，沒有求饒，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認錯。她只是用一種極其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理解？的眼神，看著胤礽那充滿暴戾和痛苦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很緩，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臣妾……聽見動靜，怕太子爺氣壞了身子。想著……想著太子爺在皇阿瑪那里勞心勞力，回來定是口干舌燥，腹中空虛……便斗膽送了些清茶和……一點小點心過來。太子爺若不想見臣妾，臣妾這就退下?！?

她的聲音沒有顫抖，眼神也沒有閃躲。沒有刻意討好，也沒有卑微乞憐，只有一種近乎樸素的關切和……一種奇特的平靜。仿佛她不是面對一個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暴君，而只是一個……情緒失控的普通人？

胤礽被她的反應弄得怔了一下。預想中的哭泣、求饒、或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辯解都沒有出現。她那平靜的眼神和話語，像是一股微弱的、卻極其不合時宜的清流，突兀地流進了他狂暴燥熱的怒火里。那感覺很奇怪，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戳了一下，讓那凝聚的戾氣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裂縫。

他死死地盯著明玉，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偽裝的痕跡，找出她“別有用心”的證據。但那張素凈的臉上，除了下巴處被香粉遮蓋后仍隱約可見的淡淡紅痕（那是他留下的印記），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靜和……一絲真實的疲憊？

胤礽的胸膛依舊劇烈起伏著，但那股毀天滅地的暴怒，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平靜”打斷了一下，如同沸騰的巖漿被投入了一塊小小的冰，雖然無法熄滅，但翻滾的勢頭卻詭異地滯了一滯。

他移開目光，煩躁地掃過書案上的托盤。那碟乳白色、細膩潤澤的杏仁酪散發(fā)著清甜的奶香，旁邊一盞碧螺春，茶湯清亮，熱氣裊裊。在滿地狼藉的書房里，這點簡單的食物，竟透出一種奇異的、格格不入的……安寧感？

“哼！” 胤礽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帶著濃重的嘲諷，“怕孤氣壞身子？瓜爾佳氏，你少在孤面前裝模作樣！你是巴不得孤氣死才好，是不是？！”

**試探！** 明玉心頭一凜。**他在激我！** 她依舊維持著那份平靜，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簾，聲音依舊輕緩：“太子爺是臣妾的天。太子爺若有個閃失，臣妾……萬死難贖。臣妾不敢，也……不愿?！?最后四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重量。

胤礽再次沉默了。書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更漏單調的滴答。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似乎隨著明玉的平靜，也一點點消散了些許。他不再看明玉，目光落在窗外陰沉的天色上，仿佛陷入了某種激烈的內心掙扎。憤怒、不甘、屈辱、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孤獨？

過了許久，久到明玉幾乎以為他不會再理會自己時，胤礽才用一種極其壓抑的、帶著濃濃疲憊和沙啞的聲音，如同自語般低吼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不甘和怨毒：

“他們……他們都當孤是傻子！都巴不得看孤的笑話！索額圖那個老匹夫，就知道給孤惹事！明珠那條老狗，處處與孤作對！還有老大……呵！皇阿瑪！皇阿瑪他……” 他猛地頓住，后面的話似乎包含著巨大的痛苦和怨憤，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化作喉間一聲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

明玉的心猛地一縮！他在傾訴！雖然依舊充滿了攻擊性，但這……這是第一次，他對著她吐露了真實的不滿和壓力！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但也可能是一個……突破口？

她沒有像尋常婦人那樣驚慌失措地勸解“太子爺息怒”，也沒有愚蠢地附和著咒罵索額圖或明珠（那只會火上澆油）。她只是靜靜地聽著，如同一個沉默的樹洞。直到胤礽那聲壓抑的低吼落下，書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她才用一種極其謹慎、帶著試探安撫的語氣，緩緩開口：

“臣妾……不懂朝堂大事。但臣妾知道，太子爺是國之儲君，肩上的擔子……比山還重?！?明玉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皇阿瑪……對太子爺寄予厚望，要求……自然嚴苛些。索相爺……許是忠心急切，方法欠妥？明珠大人……立場不同，難免爭執(zhí)？” 她將責任模糊化，將康熙的“嚴苛”解讀為“寄予厚望”，將索額圖和明珠的爭斗輕描淡寫成“方法欠妥”、“立場不同”，避開了直接評價任何人，也避開了觸碰胤礽心中那根最敏感的、關于康熙的弦。

她的聲音很輕，在寂靜的書房里卻格外清晰。沒有評判，沒有建議，只有一種近乎笨拙的……理解和共情？試圖將他那狂暴混亂的情緒，引向一個相對“合理化”的解釋？

胤礽猛地轉過頭，再次死死盯住晚晴。那眼神極其復雜，充滿了審視、暴戾、還有一絲被觸動后的迷茫和……脆弱？他似乎在判斷她話語里的真?zhèn)?，判斷她是否在嘲笑他，或者……是否有那么一絲真心？

明玉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卻依舊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甚至微微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蕩（裝的），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臣服？她賭的就是胤礽此刻內心極度的混亂和脆弱，賭的就是這片刻的“共情”能壓過他毀滅一切的暴怒！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明玉感覺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徹底濕透。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時，胤礽那緊繃如弓弦的身體，似乎極其細微地……松懈了一絲絲。他眼中的狂暴戾氣雖然沒有完全消退，但那種毀天滅地的毀滅欲，似乎被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茫然所取代。

他不再看明玉，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陰郁，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你出去。”

沒有怒吼，沒有斥責，只有這三個字，帶著一種深深的倦怠。

明玉如蒙大赦！她知道，這場生死一線的“情緒干預”，她暫時……熬過去了！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躬身行禮，聲音依舊平穩(wěn)：“是，臣妾告退?！?然后保持著恭謹的姿態(tài)，一步步倒退著，迅速離開了這如同煉獄般的書房。

關上書房門的那一刻，明玉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大口喘著氣，感覺渾身虛脫，心臟還在狂跳不止。**太險了！簡直是在懸崖邊上跳舞！** 她扶著墻壁，慢慢走回東暖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翠云和紅袖看到明玉安全回來，都松了一口氣，但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心又提了起來。

明玉擺擺手，示意她們別問。她坐到暖炕上，閉上眼，回想著剛才書房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胤礽最后那疲憊茫然的樣子，和他那聲壓抑的低吼，清晰地印在她腦海里。

**索額圖惹事……明珠作對……大阿哥……康熙……** 這些名字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清晰的事實：康熙對胤礽的不滿在加劇，索額圖這個外戚權臣已經成為胤礽最大的負資產！而胤礽自己，也并非全無感覺，他只是……無力改變，或者不愿承認？

一個大膽的念頭再次在她心底滋生：**或許……可以利用胤礽對索額圖的不滿？或許……可以嘗試引導他，至少讓他意識到索額圖的危害？** 這個念頭比剛才干預情緒更危險百倍！索額圖是胤礽的舅公，是太子黨核心，動索額圖，等于動胤礽的根基！但……不破不立！索額圖這艘破船不沉，毓慶宮遲早被他拖進深淵！

刀！必須盡快找到那把查賬的刀！明玉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只有找到足夠鋒利的刀，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索額圖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