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把那枚“夜航”郵票放進(jìn)放大鏡下時,槳葉上的刻痕突然清晰起來。那些細(xì)密的劃痕不是無序的亂碼,而是用老式電報碼刻的數(shù)字,組合起來恰好是六個坐標(biāo)點(diǎn),像串散落在地圖上的珍珠。
“老周,你有1943年的海防地圖嗎?”她轉(zhuǎn)身時撞翻了木盒,里面的舊信散落一地,其中一封的信封上,郵戳是模糊的“定?!倍?。
老周從郵局檔案室翻出卷泛黃的牛皮紙地圖,鋪開時揚(yáng)起的灰塵在月光里跳舞。林小滿按坐標(biāo)點(diǎn)一一標(biāo)注,鉛筆尖落在第六個點(diǎn)時突然頓住——那地方現(xiàn)在是座跨海大橋,而當(dāng)年,正是外婆說過的“沉船灣”。
“這里當(dāng)年沉了七艘貨輪?!崩现苡檬种更c(diǎn)了點(diǎn)地圖上的海灣,“你外婆那封信,就是在這一帶被撈上來的?!彼蝗幌肫鹗裁矗瑥某閷侠锩鰝€鐵皮餅干盒,里面裝著些漁民捐贈的“海撈貨”,大多是銹蝕的紐扣、斷裂的銀鏈,最底下壓著塊褪色的藍(lán)布碎片,布料上繡著半朵梔子花,和外婆舊相冊里的旗袍花紋一模一樣。
林小滿捏著那塊藍(lán)布,突然明白便簽上“船槳藏著回家的路”是什么意思。外婆當(dāng)年不僅在郵票上刻了路線,更把失散弟弟的特征繡在了衣角——她弟弟左耳后有顆梔子花樣的胎記。
“明天去沉船灣看看吧?!崩现馨扬灨珊型平o她,“最近退潮厲害,說不定能找到些東西?!?/p>
第二天清晨,潮水退去的灘涂泛著濕潤的銀光。林小滿踩著軟泥往前走,鞋底不時陷進(jìn)貝殼與碎石的縫隙。當(dāng)她走到第六個坐標(biāo)點(diǎn)對應(yīng)的礁石旁時,指尖突然觸到塊光滑的硬物——是個銅制的小盒子,盒身刻著“月”字,鎖扣早已被海水蝕空。
盒子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半枚磨損的銀簪,簪頭正是外婆常用的月牙形狀,斷裂處還留著明顯的敲擊痕跡。簪子下壓著張更泛黃的紙,是張船票,目的地是“南洋”,乘船人姓名處寫著“周元”,日期恰好在外婆寄信之后三天。
“阿元是我 uncle?!鄙砗髠鱽砩n老的聲音。林小滿回頭,看見位拄著拐杖的老人,手里捏著個同樣刻著“月”字的銅盒,“當(dāng)年他沒等到你外婆的信,卻在碼頭撿到這半枚簪子,知道她還活著,硬是在沉船灣守了三十年?!?/p>
老人打開自己的銅盒,里面是另一半銀簪,拼合后恰好組成完整的月牙?!八R終前說,若有人拿著帶坐標(biāo)的郵票找來,就把這個交出去?!崩先说氖治⑽㈩澏?,“他說你外婆信里的梔子花,其實是說‘等我’。”
林小滿把兩半銀簪合在一起,月光透過云層落在簪子上,斷裂處的紋路竟像極了郵票上烏篷船的航線。她突然想起閣樓里那些沒寄出的信,原來外婆后來每年都往沉船灣寄信,不是寄給南洋的阿元,而是寄給這片她堅信能“載回思念”的海灣。
傍晚回到月光郵局時,老周正在整理新到的信件。其中一封來自航天局,信封上貼著和那男孩同款的航天郵票,收信人是“月光郵局轉(zhuǎn)交林小滿”。信里夾著張照片,宇航員在空間站拍下的地球夜景里,中國東海岸有片格外明亮的區(qū)域,標(biāo)注著“沉船灣新港區(qū)”。
“那男孩的爸爸說,從太空看,這里的燈光像串項鏈,和郵票上的烏篷船航線重合了?!崩现苤钢掌?,“他還說,思念真的能穿透大氣層呢。”
林小滿把銀簪放進(jìn)“夜航”郵票的木盒里。月光爬上窗臺時,她仿佛看見郵票上的烏篷船動了動,船尾的燈籠照亮了灘涂,阿元和外婆的身影在光暈里慢慢靠近,像兩滴終于融進(jìn)同片海的水珠。
樓下的郵筒又響了,這次投信的是位白發(fā)奶奶,信封上貼著枚梔子花郵票,地址寫著“沉船灣老槐樹收”。林小滿笑著幫她蓋好郵戳,戳面的月牙圖案落在郵票上,恰好補(bǔ)全了花瓣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