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沒有直接駛回清雅小筑，而是停在了長沙城最有名的“稻香村”點心鋪子門口。張日山親自下車，片刻后拎著幾個沉甸甸、散發(fā)著濃郁甜香的油紙包回來了。

車廂內(nèi)瞬間被各種甜蜜的氣息填滿——桂花糕的清甜、龍須酥的酥香、蜜三刀的油潤、綠豆糕的清爽……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極具誘惑力的暖流。

時笙原本癱在靠墊上，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此刻聞到這味道，冰藍色的眼睛“唰”地一下睜開了，如同餓了三天的貓兒看到了小魚干，瞬間有了光彩。身體很誠實，肚子甚至配合地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咕嚕”。

張日山將幾個大油紙包放在她旁邊的座位上，聲音依舊沉穩(wěn)，但似乎比平時少了幾分冷硬：“趁熱吃些?！?/p>

時笙也不客氣，掙扎著坐直了些，手指因為虛弱還有些發(fā)顫，但動作卻異常麻利地拆開了最上面那個散發(fā)著桂花香氣的油紙包。潔白的糕體上點綴著金黃的桂花，軟糯誘人。她拿起一塊，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甜！糯！香！

屬于糧食和糖分的、最原始也最撫慰人心的能量，伴隨著熟悉的桂花芬芳在口中化開，順著食道滑下，仿佛一股溫?zé)岬呐鳎瑫簳r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空虛。雖然無法直接補充她虧空的本源力量，但對于極度透支的身體來說，這無異于雪中送炭。

“唔……” 時笙滿足地瞇起眼，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喟嘆，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努力囤糧的小松鼠。一塊桂花糕很快下肚，她又立刻把手伸向了龍須酥。

張日山坐在對面，默默地看著她。她吃得很專注，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完全不顧及形象……但就算不顧，也并非什么窘態(tài)。蒼白的臉頰因為食物的熱量和咀嚼的動作，似乎恢復(fù)了一點點血色。那種極致的、仿佛隨時會碎裂的脆弱感，被這旺盛的“求生欲”沖淡了一些。他緊繃的心弦，也隨著她逐漸恢復(fù)活力的吃相，不知不覺放松了幾分。

馬車?yán)^續(xù)在街道上顛簸前行。時笙埋頭苦干，一塊接一塊，消滅糕點的速度堪稱風(fēng)卷殘云。張日山帶來的分量著實不少，足夠?qū)こＨ娜讼碛茫粋€人竟也消滅了大半。

直到胃里傳來沉甸甸的飽腹感，那股因為力量枯竭而帶來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恐慌才稍稍平息。時笙終于放緩了速度，拿起最后一塊蜜三刀，小口小口地咬著，冰藍色的眼眸恢復(fù)了點神采，帶著一絲滿足后的慵懶。

“張副官……” 她舔了舔嘴角的糖霜，聲音雖然依舊有些沙啞，但底氣足了不少，又帶著幾分少女歡喜的俏皮，“謝謝啦!” 這句道謝比之前那句“謝謝副官的糖葫蘆”要真誠得多。關(guān)鍵時刻能搞來吃的，就是好同志！副官大大，時笙我挺你!

張日山看著她嘴角那點晶瑩的糖霜，目光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只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時笙也不在意他的惜字如金，靠在椅背上，一邊小口吃著蜜三刀，一邊感受著身體的狀態(tài)。透支感依然沉重如山，經(jīng)脈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隱隱作痛。但至少，那種隨時可能暈厥的脫力感緩解了。剩下的，只能靠靜養(yǎng)和……張啟山許諾的那些藥材了。

想到藥材，她立刻想起了佛爺承諾的“庫房挑選”。老狐貍雖然扒皮，但信用目前還沒破產(chǎn)。補充本源的東西……希望渺茫，但總得試試。

馬車終于駛回了清雅小筑。王媽和翠兒早已焦急地等在門口，看到馬車停下，連忙迎了上來。當(dāng)看到時笙被張日山半扶半架著下車，臉色蒼白如紙，腳步虛浮時，兩人都嚇了一跳。

“哎喲我的姑娘！這是怎么了？”王媽驚呼著上前攙扶另一邊。

“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出什么事了？”翠兒也一臉擔(dān)憂。

“無事，只是累了?！睍r笙不想多解釋，含糊道。她轉(zhuǎn)向張日山，“剩下的點心…幫我拿進去？”她指了指車?yán)锬菐讉€還沒拆封的油紙包。好東西不能浪費，留著當(dāng)儲備糧！

張日山：“……” 對上她那亮晶晶又含了幾分期待的眸子，他默默轉(zhuǎn)身，將車?yán)锏狞c心包都拎了出來，交給王媽。

“藥材，三日內(nèi)補齊?！睆埲丈娇粗鴷r笙，交代了一句，“佛爺那邊，我會稟報結(jié)果。時笙，你…好生休養(yǎng)?！?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微微頷首，利落地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很快駛離。

時笙在王媽和翠兒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幾乎是沾床就睡。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徹底啟動，將她拖入了深沉的黑暗。

**佛爺?shù)臅?*

司令部，張啟山的書房內(nèi)，氣氛凝重。

張日山筆直地站在書桌前，詳細匯報了磚窯內(nèi)的所見所聞——那穿透鐵門的詭異藍光、刺骨寒意、以及最終看到的冰霜洞窟和被玄冰徹底封存的箱子。他的描述客觀冷靜，但字里行間依舊難掩那強烈的震撼。

“……箱體冰封，堅如玄鐵。寒氣逼人，窯內(nèi)四壁皆覆厚霜。時笙姑娘……極度虛弱?！睆埲丈阶詈罂偨Y(jié)道，“她言，冰層半日自會化盡，物品已潔凈?！?/p>

張啟山坐在寬大的紅木椅中，指間夾著一支雪茄，裊裊青煙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他沉默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指節(jié)在扶手上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敲擊著，顯示出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穿透鐵門的藍光？瞬間冰封整個巨大窯室？滌蕩污穢如同神跡？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奇人異士”的范疇，這簡直是……神魔手段。

他原本以為時笙的能力或許類似于某些失傳的古老方術(shù)，或是某種不為人知的秘藥奇技，但現(xiàn)在看來，他之前的判斷還是太過保守和“唯物”了。這種力量，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認(rèn)知的邊界，甚至……讓他心底深處，也生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她…看起來如何？”張啟山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極度透支，形銷骨立?！睆埲丈饺鐚嵒卮?，“屬下已按她要求，備了大量甜食果腹。返回途中，氣色稍緩，但本源虧虛之象極重?！彼q豫了一下，補充道，“她…似乎對消耗之大也頗為不滿。”

“不滿？”張啟山眉峰微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極淡的弧度，“嫌報酬少了？”

“未曾明言，但神色間確有‘虧本’之意?！睆埲丈较肫饡r笙在馬車?yán)镆贿吙悬c心一邊眉頭悄悄蹙起似乎在心里跟張啟山算賬時候那不服氣的小模樣，內(nèi)心多了幾分好笑。

張啟山哼笑一聲，“有本事的人，脾氣大些也正常。她越是不滿，說明這次交易她付出的代價越大，也越證明她能力的真實與強大?！彼酒鹕恚獾酱斑?，看著窗外暮色中的長沙城。

“日山，你怎么看？”他忽然問道。

張日山沉默片刻，組織著語言：“能力深不可測，遠超預(yù)期。心性…復(fù)雜。面對威脅（田中）時強硬果斷，面對誘惑（點心）時…率真急切。對自身力量似有約束，不愿濫用，亦不愿暴露過多。此次凈化，對她損耗極大，非萬不得已，恐不會輕易動用此等手段?！?/p>

“約束…不愿暴露…”張啟山咀嚼著這幾個詞，眼中精光閃爍?！八枰獣r間恢復(fù)。正好，我們也需要時間消化這次的結(jié)果，并重新評估她的價值。”他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清單上的藥材，加倍，用最好的，盡快送到清雅小筑。她需要什么，盡量滿足。讓她安心養(yǎng)著?！?/p>

“是！”張日山應(yīng)道。

“另外，”張啟山眼神轉(zhuǎn)冷，“田中弘一那邊，有什么動靜？”

“自那日從清雅小筑離開后，他行蹤如常，在商會和藥鋪間活動。但‘濟世堂’附近，多了幾個生面孔，身手不弱，不像本地人，盯梢手法很專業(yè)?！睆埲丈椒A報道，“我們的人也在盯著他們?！?/p>

“哼，日本人果然坐不住了?！睆垎⑸嚼湫?，“時笙這塊香餌，釣出的大魚比預(yù)想的還要肥。盯緊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又能查出多少東西。必要時…可以讓他們‘意外’地接觸到一些我們想讓他們知道的消息?！?/p>

“明白?！睆埲丈叫念I(lǐng)神會。佛爺這是要借日本人的眼和手，去進一步試探和挖掘時笙的底細，同時也能摸清日本人在長沙的滲透程度。

“還有，”張啟山想起什么，語氣加重，“陳皮那小子，二爺那邊可有消息？”

“紅府傳來的消息，二爺震怒，罰陳皮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禁足一月，嚴(yán)令其不得再靠近清雅小筑半步?！睆埲丈酱鸬?，“不過…以陳皮的性子，恐怕不會甘心?！?/p>

“盯住他。”張啟山的聲音帶著寒意，“如果他敢違抗師命，再出現(xiàn)在時笙附近，或者與日本人扯上關(guān)系…不必請示，直接處理掉?！?時笙的價值太大，絕不能讓陳皮這個不可控的瘋子壞了事，更不能讓他成為日本人撬動時笙的突破口。

“是！”

**清雅小筑的休養(yǎng)時光**~

接下來的日子，清雅小筑徹底成了時笙的“療養(yǎng)院”。

佛爺?shù)拿畹玫搅俗罡咝У膱?zhí)行。張日山親自押送，一車車的藥材如同流水般送了進來。上好的老山參、黃芪、當(dāng)歸堆在庫房；冷僻的“十年雷擊棗木芯”被仔細地裝在檀木盒里；“生于極陰之地的墨玉苔”則用特制的玉匣盛放，散發(fā)著幽幽的寒氣；甚至還有幾大壇密封好的“三更露水”……琳瑯滿目，品質(zhì)皆是上上之選。

王媽和翠兒看得咋舌不已，對時笙的敬畏又深了一層。這位姑娘，在佛爺心中的分量，恐怕比她們想象的還要重得多！

時笙也毫不客氣，指揮著王媽按照她給的方子熬藥。雖然丹鼎司的高深丹方在這個世界缺乏靈氣支撐無法實現(xiàn)，但一些溫養(yǎng)經(jīng)脈、固本培元的普通方子還是能用的?？酀乃幹煌虢右煌氲毓嘞氯ィ浜现陨砭徛恼{(diào)息，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干涸的河床。經(jīng)脈的隱痛在逐漸減輕，那點微弱的本源之力，也如同沉睡的種子，在藥力和她自身意志的滋養(yǎng)下，極其緩慢地、一絲絲地恢復(fù)著生機。

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房中靜養(yǎng)，或是坐在院中石榴樹下，閉目凝神，引導(dǎo)著那游絲般的力量在體內(nèi)小心翼翼地流轉(zhuǎn)。指尖凝聚冰晶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還能嘗試著讓它短暫地懸浮。

陳皮的氣息，果然沒有再出現(xiàn)在清雅小筑附近。不知道是被二月紅關(guān)得嚴(yán)實，還是被張啟山的警告震懾住了。時笙樂得清靜。不得不說，小副官生得也是極好看的，雖然跟她的景元師兄和丹恒老師比起來還是差了那么一丟丟~但每天都可以看見小帥哥給自己帶甜點來，還是很讓人心情愉悅的，一來二去熟絡(luò)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口一個日山日山的叫。

這天午后，陽光和煦。時笙感覺精神好了不少，便搬了張?zhí)梢卧谠褐袝裉枴Ｊ掷锱踔槐緩膹埲丈侥抢铩敖琛眮淼谋镜仫L(fēng)物志，看得津津有味。王媽和翠兒在廊下一邊做針線，一邊小聲閑聊著城里的新鮮事。

“……聽說了嗎？城西齊家那位八爺，昨兒個又算出件奇事！”翠兒的語氣帶著點神秘和興奮。

“哦？快說說，八爺又算出什么了？”王媽也來了興趣。

齊家八爺？時笙耳朵動了動，目光從書本上移開，默默看向王媽和翠兒那邊。齊鐵嘴？老九門里那個神神叨叨、據(jù)說算卦很準(zhǔn)的齊八爺？

“說是李記綢緞莊的老板娘，前幾日丟了個祖?zhèn)鞯聂浯滂C子，急得不行，懸賞找呢。結(jié)果昨兒個去八爺那兒求了一卦?！贝鋬簤旱吐曇?，繪聲繪色，“八爺掐指一算，說那鐲子沒丟遠，就在她家后院，被一只剛下崽的老母雞當(dāng)寶貝似的藏在窩里最底下墊著呢！老板娘回去一翻，嘿！真在！你說神不神？”

王媽聽得直念佛：“阿彌陀佛，八爺真是活神仙轉(zhuǎn)世！這都能算出來！”

時笙聽著，冰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算卦？尋物？這讓她瞬間想起了羅浮仙舟太卜司的那群神棍……哦不，是卜者們，還有那位矮個子夢想當(dāng)將軍的粉毛太卜大人符玄。他們推演天機，窺探命途，手段玄奧莫測。這個齊鐵嘴，聽起來倒有幾分相似？不過，仙舟卜者推演依靠的是窮觀陣和玉兆龐大的計算力以及對命途之力的感應(yīng)，這民國時期的算卦先生，靠的又是什么？

她正想著，就聽翠兒又說道：“……不過啊，八爺今早給人算完卦，出來的時候臉色可不太好，一個勁兒地抬頭看天，嘴里還念叨著什么‘怪哉怪哉’、‘星象有異，熒惑守心？不對不對…這軌跡…聞所未聞…’什么的，搖著頭就走了，連卦金都忘了收！”

星象有異？熒惑守心？軌跡聞所未聞？

時笙心中猛地一跳！拿著書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星象！軌跡！

難道……他感應(yīng)到了什么？是她穿越帶來的時空擾動？還是……她之前動用巡獵力量凈化時產(chǎn)生的能量波動，被某些特殊的方式捕捉到了？

這個齊鐵嘴，恐怕不單單是個江湖術(shù)士那么簡單！

一絲強烈的好奇心在時笙心中升起?；蛟S，這個滿嘴卦辭的八爺，會是她在長沙城里，遇到的第一個能稍微理解一點她身上“異?！钡谋镜厝?？

她合上書，冰藍色的眼眸望向晴朗的天空，心思卻已飄遠?？磥?，等身體再好些，有必要去會一會這位“神機妙算”的齊八爺了。順便……也看看他算的卦，和太卜司的推演，到底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