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芳齋那霸道的甜味如同在藏海小小的身體里點燃了一場經(jīng)久不息的煙花，從舌尖一路炸到心尖兒，連帶著那點因啃禿了糖月兔而殘留的心虛都徹底被炸飛了。他一手緊緊攥著油紙包，里面還剩兩塊雪白誘人的芙蓉酥，另一只手則牢牢揪著王爺玄色常服的后擺，亦步亦趨地跟著，小腦袋昂得高高的，臉頰上還沾著細白的糖霜，一副“我有糖我最甜我最厲害”的得意小模樣，全然忘了不久前的蔫態(tài)。

“王爺王爺，”他小碎步緊倒騰，試圖跟上王爺不疾不徐卻步伐甚大的腳步，聲音帶著糖分過高的黏糊勁兒，“這個最好吃！比那個兔子強多了！比豆沙糕還甜！下次我們還來買這個，好不好？”他仰著小臉，眼睛亮得驚人，滿是期待地等著王爺首肯。

永容王目不斜視，只從鼻腔里輕輕哼出一聲，帶著慣有的冷意和嫌棄：“再吃？牙縫里的糖渣都能引螞蟻搬家了?！彼_步未停，玄色的袍角在藏海手里繃緊，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藏海被拖得一個趔趄，卻絲毫不氣餒，反而把油紙包抱得更緊了些，小嘴叭叭地繼續(xù)：“那…那讓螞蟻搬走好了！反正這個好吃！比那個……那個……”他努力回想著玲瓏閣的點心，試圖找出更精準的貶義詞來襯托芙蓉酥的偉大，“比那個花里胡哨的假點心強一百倍！一千倍！”他用力強調(diào)著，仿佛在為自己的品味正名。

就在這時，一陣帶著威嚴的腳步聲從前方宮道的轉(zhuǎn)角處傳來。永容王腳步微頓，目光淡淡掃去。藏海也好奇地踮起腳尖張望。

只見一位身著深青色御史官袍、身形清瘦的官員正朝他們這邊走來。來人約莫四十余歲，面容嚴肅，法令紋深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頜下那副精心修剪過的長須——灰白相間，長而稀疏，幾縷須尖倔強地翹著，隨著他走路的步伐一顫一顫。或許是午后的陽光太盛，也或許是藏海此刻滿腦子都是“好吃”與“不好吃”的對比，那幾縷飄蕩的胡須，在藏海眼中，竟莫名地與酥芳齋門口掃地雜役手中那把禿了大半、只剩下幾撮硬毛的破掃把重疊在了一起！

“噗嗤！”一聲壓抑不住的笑聲，毫無預兆地從藏海嘴里漏了出來。他立刻用沾著糖霜的小手捂住嘴，大眼睛彎成了月牙，肩膀還一聳一聳的，顯然是覺得這“發(fā)現(xiàn)”有趣極了。他扯了扯王爺?shù)呐劢?，努力踮起腳尖，湊到王爺身側(cè)，用自以為很小聲、實則清脆得能穿透宮墻的童音，帶著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興奮和糖分過高的雀躍說道：

“王爺快看！”他小手指著那越走越近的御史，另一只手比劃著掃地的動作，咯咯笑著，“那個大人的胡子！像不像酥芳齋門口掃地的老掃把？禿禿的，還翹著！風一吹，呼啦呼啦的！哈哈哈……”

清脆的童音在空曠的宮道上顯得格外響亮，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殘忍，毫無遮攔地撞向那位正走來的御史大人。

永容王在藏海出聲的瞬間，眉峰便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麻煩精又惹事”的無奈。他垂眸，掃了一眼身邊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渾然不覺闖禍的小泥猴。

而那位御史大人，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嚴肅表情瞬間凝固，如同罩上了一層寒霜。他顯然清晰地聽到了藏海那番“禿掃把”的高論，兩道凌厲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針，直直射向正笑得前仰后合的藏海，眼神里充滿了被冒犯的震怒和屬于上位者的威嚴。他下頜緊繃，那幾縷被嘲笑的胡須，此刻似乎因主人的怒火而微微顫抖起來。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侍衛(wèi)們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只有藏海還沉浸在“掃把胡子”的奇妙聯(lián)想里，兀自咯咯笑著，完全沒感受到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冰冷視線。

永容王在御史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中，緩緩抬起了眼簾。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冷淡神情，仿佛剛才那番足以讓普通官員嚇破膽的童言稚語，不過是拂過耳畔的一縷微風。他甚至沒有立刻斥責藏海，只是將視線平靜地投向那位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的御史。

就在御史大人醞釀著怒火，準備開口訓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及其管教不嚴的家長（雖然他認出了永容王，但御史的職責讓他無法對如此公然羞辱視而不見）時——

永容王薄薄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洞悉一切的刻薄。他薄唇輕啟，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碎冰撞擊，精準地砸在御史那根最敏感、最憤怒的神經(jīng)上：

“掃把能掃地，”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片，在那位御史大人精心修剪、此刻卻因憤怒而顯得有些滑稽的胡須上緩緩刮過，語氣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與嘲弄，“他的能？”

轟——！

御史大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由震怒的漲紅轉(zhuǎn)為被極致羞辱后的慘白！他渾身僵硬，嘴唇哆嗦著，指著藏海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永容王這輕飄飄的一句反問，比藏海童言無忌的嘲笑狠毒百倍！不僅坐實了那胡須像掃把的形容，更是在赤裸裸地質(zhì)問他本人的價值——連一把掃帚都不如！

“王、王爺！” 御史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屈辱的顫音，“下官……”

“周御史?！?永容王打斷了他，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淡，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方才本王在御書房，似乎看到一份彈劾工部河道款項的奏章，署名……似乎是周大人？”

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但那位周御史的臉色卻瞬間由慘白轉(zhuǎn)為灰??！那份奏章……里面的門道他再清楚不過！有些“佐證”根本經(jīng)不起永容王這等人物細查！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深青色的官袍內(nèi)襯。

永容王不再看他，仿佛眼前站著的只是一團礙眼的空氣。他微微側(cè)身，目光落在身邊終于后知后覺、察覺到氣氛不對而收斂了笑容、正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他的藏海臉上。

小家伙臉上還沾著糖霜，大眼睛里帶著一絲無措，似乎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掃把胡子”的大人突然變得那么可怕，王爺說的話也好奇怪。

“牙不疼了？” 永容王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目光落在他懷里依舊抱得死緊的油紙包上，“糖吃多了，當心螞蟻真來筑巢?！?/p>

藏海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zhuǎn)折弄得一愣，下意識地捂了捂腮幫子，好像……是有點酸？他看看王爺，又怯怯地偷瞄了一眼旁邊那位臉色灰敗、僵立原地如同石雕的御史大人，小嘴癟了癟，小聲嘟囔：“……有一點點?！?/p>

永容王不再言語，也沒再看那周御史一眼，徑直邁步向前走去。玄色的袍角再次從藏海手中滑脫。

藏海趕緊抱著他的寶貝芙蓉酥，小跑著跟上王爺?shù)牟椒?，?jīng)過那位僵立的御史身邊時，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混合著憤怒、屈辱和恐懼的冰冷氣息，嚇得他縮了縮脖子，跑得更快了。

直到走出很遠，藏海才敢偷偷回頭看一眼。只見那位周御史依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如死灰，那幾縷曾被他嘲笑像掃把的灰白胡須，在午后的宮墻陰影下，顯得更加頹然無力。

“王爺，” 藏海小心翼翼地靠近，小聲問，“那個大人……生氣了嗎？” 他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可能闖禍了。

永容王腳步未停，只淡淡地拋下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和習以為常的嫌棄：

“他氣不氣，關(guān)你何事？管好你的牙。” 他的目光掃過藏海懷里那包甜得發(fā)膩的點心，又補上一句，“還有你的糖。”

藏海眨巴眨巴眼睛，雖然沒太明白，但王爺似乎沒有很生氣的樣子？他低頭看看懷里的芙蓉酥，那霸道的甜香又絲絲縷縷地鉆入鼻尖。牙疼？嗯…好像暫時被甜味壓下去了？他立刻把剛才那點小小的不安拋到腦后，美滋滋地又抱緊了油紙包，小臉上重新漾起滿足的笑容。

至于那位周御史和他那像極了禿毛掃把的胡子，以及王爺那句讓他如墜冰窟的毒舌，早已被藏海拋到了九霄云外。在藏海無憂無慮的世界里，沒有什么煩惱是一塊芙蓉酥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吃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