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線透過方孔，在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李蓮花閉著眼，聽著爐火細(xì)微的噼啪聲和蘇荷清淺的呼吸。狐貍精趴在他手邊，發(fā)出均勻的小呼嚕。

腳步聲靠近，很輕。李蓮花睜開眼。

蘇荷已經(jīng)醒了，正站在榻邊。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下青影未消，但眼神恢復(fù)了平日的沉靜。手腕上的白布條很顯眼。

“醒了？”她問，聲音不高，帶著剛醒的微啞。

“嗯?！崩钌徎☉?yīng)了一聲，聲音依舊沙啞，但比昨日清晰了些。

蘇荷沒再說話，俯身探手，三根手指精準(zhǔn)地搭上他的腕脈。她的指尖微涼，很穩(wěn)。李蓮花能感覺到一絲微弱卻堅(jiān)韌的內(nèi)息探入，在他混亂的經(jīng)脈中謹(jǐn)慎地游走了一圈，避開那些蟄伏的陰寒毒核。

片刻，她收回手。

“脈象比昨夜穩(wěn)了些。”她陳述道，聽不出喜怒，“毒暫時壓住了，但根未除，隨時會反撲?！?/p>

李蓮花扯了扯嘴角，目光掃過她手腕的布條，“昨晚……連累姑娘了?！?/p>

蘇荷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沒什么表情：“救人是我的事，傷是意外。不必提?！彼D(zhuǎn)身走到藥箱旁，拿出一個干凈的陶碗，又從爐上的陶罐里舀出大半碗深褐色的藥汁。藥味比昨天更濃烈，帶著一股奇異的辛氣。

她把碗遞到李蓮花唇邊：“喝了?！?/p>

李蓮花沒多問，就著她的手，小口啜飲。這次的藥苦得鉆心，還帶著一股燒灼感，從喉嚨一直燙到胃里。他皺著眉，強(qiáng)忍著沒咳出來。

“這什么？”喝完，他忍不住問，嗓子被藥氣嗆得發(fā)干。

“新方子?！碧K荷把空碗放回爐邊，開始整理藥箱里的東西，“以毒攻毒，加了幾味猛藥。你體內(nèi)的碧茶之毒太深，尋常溫補(bǔ)吊不住，只能先激它，再尋機(jī)拔除。”

“激它？”李蓮花挑眉，“蘇大夫是想讓我再吐幾口黑血？”

“是。”蘇荷回答得干脆利落，拿起一包曬干的藥材查看，“毒核不顯，無從下手。必須讓它動起來，露出破綻。”

“動起來……”李蓮花回味著這三個字，看著蘇荷專注檢查藥材的側(cè)臉，“蘇大夫似乎對這碧茶之毒，了解頗深？”他語氣隨意，帶著點(diǎn)試探。

蘇荷手上的動作沒停，語氣平淡無波：“家?guī)熢@研天下奇毒，留下些手札。碧茶之毒陰詭霸道，解法兇險(xiǎn)，記載不多，但并非全無線索。”

“哦？”李蓮花看著她，“令師是？”

蘇荷終于抬眼看他，眼神清亮：“家?guī)熞严墒哦嗄?，名諱不提也罷?！彼畔滤幉模闷鹨粋€搗藥的石臼和銅缽，“現(xiàn)在，你需要回答我?guī)讉€問題。關(guān)乎用藥?！?/p>

“請問?！崩钌徎吭陂缴?，盡量放松身體。

“中毒多久？具體時間。”

“大概三月有余了?！崩钌徎ù鸬煤芸臁?/p>

蘇荷搗藥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他，“東海之戰(zhàn)前后？”

李蓮花沉默了一瞬，才道：“是?！?/p>

蘇荷沒再追問具體，繼續(xù)搗藥。“每次發(fā)作有何征兆？用過何法壓制？效果如何？”

李蓮花一一回答，語速平緩，只陳述事實(shí)，不帶情緒：“發(fā)作時寒徹骨髓，內(nèi)力滯澀難行，劇痛難忍。用過寒潭鎮(zhèn)壓，以內(nèi)力強(qiáng)行疏導(dǎo)，聊勝于無?！?/p>

“內(nèi)力疏導(dǎo)？”蘇荷停下?lián)v藥，看著他，“碧茶之毒遇強(qiáng)則強(qiáng)，遇內(nèi)力反噬更烈。強(qiáng)行疏導(dǎo)，無異飲鴆止渴。難怪毒入膏肓?！?/p>

李蓮花扯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笑：“當(dāng)時……沒得選。”

蘇荷沒接這話，拿起搗好的藥粉，走到他榻邊：“伸手?！?/p>

李蓮花伸出左手。

蘇荷將藥粉均勻撒在他腕脈附近幾處穴道上，又從布包里抽出幾根細(xì)長的銀針，精準(zhǔn)地刺入。針尖觸及皮膚，帶來一陣輕微的麻癢和刺痛感。

“這又是做什么？”李蓮花看著她利落的動作。

“引路?！碧K荷一邊下針一邊解釋，“這藥粉能暫時刺激你經(jīng)脈，讓那毒核更敏感些。針是向?qū)В龑?dǎo)藥力和我的內(nèi)息，盡量避開要害，直指病灶。省得它下次發(fā)作時再亂竄，平白多受罪。”

她說話直接，沒有多余的安慰，卻讓李蓮花莫名覺得踏實(shí)。

“有勞。”他低聲道。

銀針布好，蘇荷退開一步，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李蓮花只覺被針扎的地方微微發(fā)熱，體內(nèi)蟄伏的陰寒似乎被這熱意驚擾，隱隱有些不安分的躁動，但很快又被壓制下去。

“感覺如何？”蘇荷問。

“有點(diǎn)熱，有點(diǎn)麻?！崩钌徎ㄈ鐚?shí)說，“那東西……好像不太安分，但沒鬧起來?！?/p>

蘇荷點(diǎn)點(diǎn)頭：“藥力起效了。保持平靜，盡量別動用內(nèi)力，也別有大情緒波動。”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下午要出去一趟?！?/p>

“去哪？”

“采藥?！碧K荷走到角落，拿起一個竹簍和一把小巧的藥鋤，“新方子缺一味主藥引，附近山里應(yīng)該有。你躺著，狐貍精留下看著?！?/p>

一直趴在床邊的狐貍精聽到自己名字，立刻豎起耳朵，“汪”地叫了一聲。

“它？”李蓮花失笑，“它能看什么？”

“它能叫?！碧K荷背上竹簍，走到門邊，回頭看了李蓮花一眼，又看了看狐貍精，“聽到它叫得厲害，我就回來。別亂動，等我藥引?！?/p>

說完，她推開門，清晨微涼的風(fēng)裹挾著草木氣息涌了進(jìn)來。蘇荷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木屋里安靜下來，只剩下爐火的微響和狐貍精偶爾甩動尾巴的聲音。

李蓮花靠在榻上，看著手腕上那幾根微微顫動的銀針，感受著體內(nèi)那被藥物和銀針暫時“安撫”住的陰寒。他抬起沒扎針的右手，輕輕揉了揉狐貍精湊過來的腦袋。

“聽見沒？”他對狐貍精說，“好好看著。要是那東西又鬧起來，記得叫大聲點(diǎn)。”

狐貍精舔了舔他的手心，喉嚨里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車輪碾過地面的“咯噔”聲依舊單調(diào)地響著，載著這小小的木屋和里面一人一狗，在晨光中緩緩前行。等待，成了此刻唯一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