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將蓮花樓的影子拉得老長。車輪“咯噔咯噔”碾過林間小道，聲音單調(diào)。李蓮花靠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手腕上的銀針依舊刺著，藥粉帶來的那點溫熱感早已散去，體內(nèi)的陰寒蟄伏著，像一頭暫時休憩的兇獸。狐貍精趴在他腳邊，耳朵偶爾抖動一下，聽著外面的蟲鳴鳥叫。

“吱呀——”

木門被推開，帶著山林氣息的涼風灌入。蘇荷回來了。她背著竹簍，額發(fā)微濕，沾著幾點草屑泥星，粗布衣袍下擺也被露水打濕了一片。她反手關(guān)上門，將竹簍放在門邊。

“如何？”李蓮花睜開眼，看向她。狐貍精立刻站起來，搖著尾巴湊到蘇荷腿邊嗅來嗅去。

蘇荷沒立刻回答，走到水盆邊，舀水洗了手，又拿起布巾擦了擦臉和手，動作不緊不慢。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

“找到了嗎？”李蓮花又問了一遍。

蘇荷放下布巾，走到竹簍旁，彎腰在里面翻找。片刻，她拿出幾株植物。根部帶著新鮮的泥土，葉片細長呈深綠色，頂端結(jié)著幾簇米粒大小的、鮮紅欲滴的漿果，散發(fā)著一種極其清冽、甚至有些刺鼻的辛香氣味。

“朱果草?！碧K荷將其中一株遞給李蓮花看，“輔藥，清脈活血，壓制寒毒發(fā)作時的痛楚?！?/p>

李蓮花接過，仔細看了看那鮮紅的小果子，點點頭：“是好東西?！?/p>

蘇荷又拿出幾株形態(tài)各異的草藥，一一簡單說了名字和功用，都是些解毒固本的藥材。最后，她的手在竹簍底部摸索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物。

那是一株通體赤紅、形態(tài)奇特的植物。它沒有葉子，只有一根筷子粗細、蜿蜒如蛇的主莖，莖身覆蓋著細密的、仿佛魚鱗般的紅色角質(zhì)層，頂端頂著一朵花苞。那花苞緊緊閉合著，形似未開的蓮花，顏色是更為深沉、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氣息。整株植物拿在蘇荷手中，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赤焰蓮。”蘇荷的聲音帶著一種確認的凝重，“主藥引。新方子缺的就是它?！?/p>

李蓮花的目光被那株奇異的赤紅植物牢牢吸引：“這就是能引動碧茶毒核的東西？”

“是引子，也是鑰匙?！碧K荷小心地將它放在旁邊一張干凈的油布上，避免沾上泥土，“此物生于地熱硫磺泉附近，性極陽烈，最能勾動陰寒之物。用它入藥，配以金針疏導，或可逼出你丹田深處的毒核。但過程……”

“會很兇險?！崩钌徎ń涌诘?，語氣平靜。

“是。”蘇荷看著他，直言不諱，“比昨夜更甚。毒核被強行逼離丹田，如同剜心剔骨，稍有不慎，毒氣逆沖心脈，神仙難救。且此物藥性霸道，需輔以冰魄寒泉調(diào)和，否則未等毒核離體，你的經(jīng)脈先要被這陽火焚毀?！?/p>

“冰魄寒泉？”李蓮花皺眉，“這名字聽著就不像尋常之物?！?/p>

“是不尋常。”蘇荷開始整理帶回來的其他藥材，將它們分類晾在窗邊，“生于極北苦寒之地的萬年玄冰之下，泉水至寒至純。中和赤焰蓮的火毒，非它不可?！?/p>

“極北之地……”李蓮花沉吟，“遠水解不了近渴?！?/p>

“我知道一處?！碧K荷將最后一株草藥掛好，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回那株赤焰蓮上，“離此不算太遠，三日路程。只是……”

“只是什么？”

“那地方，有些麻煩?！碧K荷眉頭微蹙，似乎在斟酌詞句，“是一處廢棄的古礦坑，深處有寒潭。但礦道復(fù)雜，而且……據(jù)說不太平。”

“不太平？”李蓮花挑眉，“有猛獸？還是……別的什么？”

“不知道。”蘇荷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坦蕩，“我沒下去過。只聽采藥人提過，那坑里寒氣重，尋常人靠近都易生病，深處更是邪門，常有怪事發(fā)生，進去的人少有出來。所以那寒泉雖好，卻少有人敢取?！?/p>

李蓮花看著蘇荷沉靜的臉，又看了看油布上那株散發(fā)著灼熱氣息的赤焰蓮。

碧茶毒核盤踞在丹田內(nèi)，與他經(jīng)脈糾纏共生，想拔除，無異于剔骨剜心，兇險是必然的。而赤焰蓮與冰魄寒泉，一陽一陰，是唯一能撬動這死局的鑰匙。

有點棘手，但好在中毒時日不久，她還能救。

“蘇大夫怕了？”他忽然問，語氣聽不出是調(diào)侃還是認真。

蘇荷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我是大夫，只管治病。怕不怕，不在考量之內(nèi)。我只問你，去是不去？”

“去?！崩钌徎ɑ卮鸬脹]有半分猶豫，“既然有路，總得試試。總不能真指望你刻碑?！?/p>

他突然很想活著了，或許這個世界并沒有那么糟糕。

蘇荷幾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好。赤焰蓮需在月圓之夜采摘其花苞，藥效最強。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后。我們需在月圓前趕到那處礦坑，找到寒泉，再等花開?！?/p>

“時間倒是剛好?！崩钌徎戳丝醋约菏滞笊系你y針，“那這幾日？”

“趕路?！碧K荷走到爐邊，看了看罐里的藥，又添了些柴火，“你好好養(yǎng)著，按時服藥，盡量別動氣，也別妄動內(nèi)力。朱果草我會處理，路上給你含著，能緩解經(jīng)脈寒氣沖擊的痛楚?！彼D了頓，補充道，“到了地方，你留在外面，我下去取水?！?/p>

李蓮花沒應(yīng)聲，只是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蘇荷將新采的朱果草挑出幾枝，摘下那些鮮紅的漿果，用一個小石臼仔細搗碎，濾出深紅色的汁液，小心地裝進一個干凈的小瓷瓶里。那汁液散發(fā)出的辛冽氣味更加濃郁。

“含服，一次兩三滴，痛得厲害時再用?！彼汛善糠旁诶钌徎ㄕ磉?。

“有勞?！崩钌徎闷鹦〈善?，觸手微涼。

蘇荷不再說話，開始準備晚飯。小小的木屋里彌漫開米粥的香氣。狐貍精聞到香味，圍著爐子打轉(zhuǎn)。

李蓮花靠在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冰涼的小瓷瓶。窗外，暮色四合，蓮花樓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繼續(xù)前行，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比白日里更清晰了幾分。前路是廢棄的礦坑，是未知的“不太平”，是生與死的又一次豪賭。但他心里，卻奇異地沒有太多波瀾。

這條路，無論通向哪里，總比沉在東海深處，要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