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情況如何？”他放下碗，轉(zhuǎn)移話題。

“比徐半眼好些，邪毒盤踞在腑臟，祛除更需時日?！碧K荷走到孫老榻邊檢查了一下，“等你內(nèi)力再恢復些，可以試試為他祛毒?！?/p>

“好?！崩钌徎c頭，看著蘇荷忙碌而沉默的側影，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昨夜…我似乎說了些夢話…若有冒犯…”

蘇荷為孫老掖被角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頭也沒抬：“無妨。夢話而已，當不得真?！?/p>

一句“當不得真”，輕飄飄地，卻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了李蓮花心口。是啊，夢話而已。褪色的紅綢，舊日的故人，于現(xiàn)在的李蓮花而言，可不就是“當不得真”的幻夢嗎？

他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卻只牽動了胸口的傷處，帶來一陣悶痛。他不再言語，靠在榻上，閉上眼，感受著體內(nèi)揚州慢內(nèi)息緩慢流轉(zhuǎn)帶來的微弱暖意，試圖驅(qū)散心頭的涼澀和那份因回憶而起的沉重。

蘇荷檢查完孫老，又走到徐半眼身邊，手指搭上他的腕脈，凝神感受。她能清晰地察覺到，徐半眼體內(nèi)那層被李蓮花滌蕩過的區(qū)域，邪毒確實消散了，脈象中多了一絲微弱的平和。揚州慢的凈化之力，神奇得令人驚嘆。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閉目養(yǎng)神的李蓮花。他臉色依舊蒼白，眉宇間帶著傷后的疲憊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沉郁。與夢境中那個站在高閣之上、紅綢舞劍、光芒萬丈的少年，判若云泥。

這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李相夷的……殘影嗎？

心頭那點陌生的滯澀感再次涌起，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她甩甩頭，強行將注意力拉回病人身上?，F(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鼠王未除，玉佩下落不明，石鼓鎮(zhèn)的瘟疫雖然源頭被清，但那些染病者仍需救治，而揚州慢，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她走到桌邊，拿出紙筆，開始凝神書寫。筆尖劃過粗糙的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這是什么？”李蓮花睜開眼，問道。

“藥方?！碧K荷頭也不抬，“清心固本，輔以溫陽通脈。你體內(nèi)揚州慢初生，如同幼苗，需外力滋養(yǎng)灌溉，方能壯大得快些。”她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醫(yī)者考量，“徐半眼體內(nèi)邪毒深厚，祛除非一日之功。孫老那邊也需盡早著手。你的內(nèi)力恢復越快，他們活下來的希望越大。”

李蓮花微微一怔。原來她沉默的疏離之下，依舊在為他、為病人考量。這份醫(yī)者的責任與冷靜，讓她即使心有波瀾，也依然清晰地知道當下最該做什么。

他心中那點因“阿娩”囈語而起的愧疚和因她疏離而生的涼意，似乎被這務實而理性的藥方?jīng)_淡了些許。

“有勞蘇大夫?！彼吐暤溃曇衾锒嗔艘唤z真誠。

蘇荷將寫好的藥方放在他枕邊：“按方煎服，一日三次。我會去鎮(zhèn)上抓藥?！彼帐昂盟幭?，背在身上，走到門邊，才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李蓮花，”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寒，“過往如煙，沉溺無益。活著的人，眼前的事，才值得費心。”

說完，她推開車門，晨光涌入，照亮了她靛青色的背影，隨即消失在門外。

李蓮花靠在榻上，看著枕邊那張墨跡未干的藥方，又望向車門外蘇荷消失的方向。溪水潺潺，鳥鳴清脆。

“過往如煙…”他低聲重復著蘇荷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方粗糙的邊緣。

夢中那漫天的紅綢，喬婉娩溫柔含笑的眼眸，少年李相夷的張揚肆意…這些畫面依舊清晰，卻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霧，不再有灼人的溫度，只剩下淡淡的、褪了色的悵惘。

是啊，沉溺無益。

東海巨浪，早已將李相夷連同那段過往一同埋葬?；钕聛淼?，是李蓮花。而眼前這個清冷倔強、醫(yī)術通神、會因為他一句夢話而疏離沉默、卻又默默寫下藥方助他恢復的“蘇大夫”…還有這輛在溪水邊停駐的、會移動的蓮花樓，以及腳邊那只蹭著他手心討好的狐貍精…

這些，才是他此刻能抓住的、真實的“生”。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去追逐那褪色的紅綢幻影，而是將心神沉入丹田，引導著那縷溫潤的揚州慢內(nèi)息，在殘破的經(jīng)脈中緩慢而堅定地運行起來。一縷微弱的暖意，如同初升的朝陽，漸漸驅(qū)散了心頭的寒涼與沉郁。

冰封的心湖之下，名為“新生”的河流，正悄然改道，沖刷著舊日的河床，朝著未知卻真實的方向，緩緩流淌。